我从1986年开始上学,在12年的学习生涯当中,教过我的老师有二十多位。其中,有三位已经离我而去,都是英年早逝,最大的一位临走时才50多岁。他们的生命并不长,但他们在短暂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了许多值得我永远回忆的东西。他们的生命都有宽度。
一
第一位是我的小学老师,和我同村,姓冯,比我父亲小几岁。我小学读了五年,他教我的时间最少有三年,是我的启蒙老师之一。冯老师是上世纪90年代末大宁县北桑峨中学的高材生,原本可以上大学,但在那个年代由于多种原因没能如愿,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民办教师,后来凭着自己的努力转正成了公办教师。
冯老师以严厉而著称,在那个“严师出高徒”的年代,他是全乡各村竞相争取、抢着要的老师。我上小学二年级时,他被安排在我们村教学。我不算聪明,但我从小数学学得好。其中原因可能一方面得益于冯老师的严厉,另一方面应该得益于他的教学有方。冯老师教数学非常严谨,概念表述从不马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例题讲解举一反三,让所有学生学会不同的解题方法。他在黑板上画图从来不凭经验、靠估摸,而是用教具一点一线地画,板书也特别认真规范。冯老师虽然严厉,但我整个小学几乎没有挨过打,数学课没落下,顺顺利利考上了初中。
1998年,我从师范毕业后,回乡教了书,和冯老师成了同事。虽然我们成了同事,但我依然对他很敬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代表了年轻教师的新思想,有了很多新的教学方法,但在冯老师跟前仍会底气不足,不敢造次。倒是他放下了老师的架子,真正把我当成了同事,经常主动和我探讨教学上的事情。说是探讨,其实我后来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我的骄傲,以那种委婉的方式来教导我。最难忘的是1999年暑期,全县教师能力考试,考后重新聘任。那个暑期,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讨论、一起猜题。在共同的学习中,我被他依然刻苦认真、依然严谨治学的态度所折服,放下自己师范生的臭架子,不时向他讨教一些教学上的问题。
冯老师是农村教师,不单是老师,也是农民,半工半农,管种不管锄不管收,锄和收全靠夫人。他有文化,懂得科学种田,种得庄稼总是长势好、收成好。他是个急性子人,生活节奏快,无论教学、还是种地,总是利利索索,走路像在小跑。他没有时间娱乐,没有时间闲聊。
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地走了,五十出头。消息是同村一个发小、现在也是一位老师告诉我的。我打电话问在村里的父亲,我父亲说,在回家的路上三轮车侧翻给压死的,全村的男人一起抬回来的。遗体告别时我回去了,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向老师告了别。
这样一位好老师离开了,全村人为之惋惜。
二
第二位离开我的是初中班主任于荣廷老师。
于老师比先前去世的冯老师大不了几岁,也是北桑峨高中的一名高材生。高中毕业后在农村劳动四年,恢复高考后考入隰县师范,毕业后从了教。他当时教我们语文、政治、劳技等课程。于老师语文教得好,讲课文引经据典、分析精细,尤其擅长讲毛主席诗词和鲁迅、赵树理、老舍、矛盾等的作品,他本人对这些人的作品非常热爱且理解非常透彻,所以讲解起来得心应手,颇有境界,我常常陶醉在他的朗读和讲解中。后来我当了老师,继承了于老师的很多教学风格和教学经验,课堂上常常自先陶醉,引领学生学习。
让我受益尤大的是他对学生作文的批阅和指导。上初中时,我是班里写作文较好的那一类学生。我的作文本上每一篇都被于老师用红笔大动“手术”,从标题标点符号、字、词、句、段及写法都详详细细地批注,既有修改,又有建议,既有勉励,又有忠告。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对一些学生的作文进行面批,初中四年,我的作文至少被面批过不下二十次。正是由于于老师的精批细阅,让我不仅养成了爱写作的习惯,而且养成了对写作精益求精的习惯,甚至把这种习惯带到了从教后对学生的要求上。
于老师是个多面手。他上过师范,能写一手好字,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都写得特别好;他会拉二胡,会吹笛子,会用美声唱法唱歌;他会做饭,炒一手好菜,婚丧嫁娶常有人请他帮厨;他心灵手巧,会编织,懂裁剪,家里男孩女孩的衣服他都亲自裁剪、缝纫,做出来款式新颖好看,孩子们爱穿。他爱好机械,修电视、缠电动机,样样能行,是方圆几十里修理电器的能手。
于老师家有五个孩子,夫妻俩教导有方,孩子们个个学习优秀,三个大学毕业后就业,两个考上好大学后又上了研究生,就业都不成问题。提起孩子们,于老师常常高兴得合不拢嘴。然而,就在该到享清福的时候,他却走了,走的实在太快了,太令人不舍了!就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他还在一个桌子上吃了饭,第二天他就走了,把他幸福的笑容、爽朗的笑声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追悼会那天,一个拄拐杖的老太太路过追悼会现场,她问:“这走的是不是那个荣廷?”我们说是的。老太太随之失声痛哭,“这样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老天爷咋就不让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走呢?”我看见他的很多同事、同学、学生都哭了,我也哭了,而且泣不成声。为表达我们的悼念之情,我代表同学们撰了一副长联:
“杏坛一生,多才多艺,能书能画,琴韵笛音,三十春秋严师,笔耕墨耘,言传身教,育学子百千。恨上苍不佑,吾师溘逝。顿洒漫天泪雨,从此学有疑难可问谁?叹!叹!叹!
校园数载,亦儒亦雅,亦师亦友,学高身正,两川弟子慈父,传道授业,解惑启智,成桃李满园。哀回天无术,先生西去。倾诉痛悼之情,而今再聆恩师授佳话,难!难!难!”
三
第三位是我读师范时的一位女老师,姓段,当时教我们文选课。我一开始对段老师印象并不怎么好,因为她严厉、刻薄,上课几乎没有笑容,常常逼着我们背这背那,背不会就罚站。我们那时都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不想受如此的屈辱了。而且在那个国家包分配的年代,上了师范几乎就等于是拿定铁饭碗了,谁还会像中学那么苦学了?你这老师逼我们学习,简直就是不识时务!
师范不同于高中,它更多倾向于职业化。学生在初中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下苦功夫学习,到师范已经懒惰了。老师在讲台上呜哩哇啦把准备好的讲义兜完,学生你爱学不学、爱听不听,那是你的事,咱们考场上见。段老师可不这样,她非要你学习,非要你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非要让你脸红脖子粗。她这样做难免不引起学生的厌烦。直到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我才慢慢觉得,段老师这样做其实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可惜我明白得晚了。
毕业十几年后,隰县师范撤并到临汾师院,隰县师范不复存在,很多老师在我记忆里渐渐淡去。直到去年,听临汾一同学说起原来师范的一些老师,说段老师去世了,我才又回忆起段老师的点点滴滴,叹息她如此早逝,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就四十出头吧。
人生无常。很多我们身边的某些个熟人不经意间走了,我们也许能叹息一阵子。而那些和我们亲近的或者有特殊关系的人突然走了,且又是走得很着急的,我们难免心里不会特别难过。
古人云,生命如白驹过隙。生老病死原本是自然法则,人总是要走的。对于我们,重要的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生命的宽度。不管能活多少岁,应让生命的每一天都精彩。 冯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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