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湖南乡下来南京小住,看到我将不喜欢吃的大白菜梗子扔进垃圾桶,她连呼可惜:去买个坛子做坛菜吃吧。这又一次勾起了我对坛菜的想念。于是我领着母亲去买坛子,逛遍了周围的街巷也没找到一个。倒是有几家卖陶瓷器的,人家一听我们要买坛子,都问:是湖南的吧?我这才知道,家乡的坛菜原是独特的风味。
家乡的女子,有两件事情是肯定会的:一是做剁椒;二是做坛菜。我在外六七年,吃了无数的剁椒鱼头,但极少吃到正宗的湖南剁椒,家乡剁椒的那种脆、润、鲜、微甜、微酸的完美融合,没有留传多代的民间秘方是达不到的。至于坛菜,那是比剁椒更独特的美味。
家乡每家每户的碗柜下层或厨房的某个地方,都搁着数只坛子,大小颜色不一,一字排开,泛着神秘光泽。坛子钟情,是不能随意换的,如同爱人的唯一性原则。一只坛子,买回家时第一次淹的是豆角,那么它这一辈子,装的都是豆角,如果改为淹别的,口味便不纯,这对于做坛菜和品尝坛菜的人来说,都是忌讳。都说湘妹子痴情,不知是否从小便吃坛菜的原因。因了这样的钟情,所以每家备的坛子都要足够多,我母亲就拥有40多个坛子,摆放在专用的小屋里,吸引着你的好奇,也诱惑着你的胃,那样的场面,你可以想象有多壮观。看电视剧时,不少人为里面的泡菜而垂涎。我心想,这跟我妈的坛菜相比,差得远了。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湖南人做坛菜,是尽量避免用玻璃坛子的,用玻璃坛淹的菜,家乡人说“就不是那个味”。我姐则说,美味要悄悄地酝酿,玻璃坛太张扬。这里面渗透着一种内敛含蓄的文化。湖南人做事喜欢暗暗地使劲,炉火纯青时爆发,众目皆惊,这大概也能从坛菜里找到根源。
在家乡人看来,凡是可食的,几乎都能入坛。
春暖花开时节,油菜苔、白菜苔、笋芽、蕨菜、栀子花……清水洗涤,过开水,摆放在篾席上晒干,撒上盐,然后入坛,往坛舷中注满水(坛菜与泡菜不同,坛中是不放水的,干淹),开始静静地等待。10多天后,小心翼翼地揭开坛盖,独特的坛菜香扑面而来。掀起坛口的一层干净稻草,便能看到颜色各异齐整利落的各式坛菜。
夏秋果菜丰收,坛菜也做得格外热闹。辣椒、豆角、茄子、芋苗、扁豆、刀豆、冬瓜、苦瓜、南瓜、红薯藤……在一双双灵巧的手中,如音乐旋律般演绎各道程序,盛开出道道五彩缤纷的坛菜。
冬季入坛的主要是萝卜和白菜,这是一个更适于享受坛菜的季节。春夏秋有足够新鲜果菜食用,寒冬万物沉寂,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坛菜却是一片生机勃勃。从坛里取来的辣椒、豆角、笋芽最适于烧肉吃,甘美醇香;茄子、芋苗、蕨菜、扁豆、栀子花单炒便很好,脆纯酸香;刀豆、冬瓜、南瓜煲汤再好不过了,厚蕴润美……由此,冬日的餐桌上,便散发着浓浓春夏气息,在舌底泛起温暖,在胃中酝酿希望。这是对坛菜制作人未雨绸缪的鼓励,也是对其辛勤劳作的奖赏。这应该是家乡人钟爱坛菜的主要原因吧。
作者:王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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