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山峻岭之中，我始终忘不了山道边的石榴树。我们的扶贫挂钩点在一个叫龙门的地方，零星的村落就像那里特有的核桃树一样遍撒在金沙江东岸陡峭的山坡上。众多的村庄没有公路，只有亘古以来人们祖辈相传地走着的马帮小道。每到雨季，山洪冲垮了不能再简陋的石桥，村里人便只能独守头顶的天空一样守着村庄，把时光泅渡得屋檐下的炊烟一样沉闷。这次去龙门，我们带了点钱，就是让他们在雨季来临之前把去年冲毁的小桥修整一下的。

因为到龙门要走七八个小时的路，去龙门之前，我们在乡里停留了半天，以便第二天再整装出发。在乡政府里休息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个朋友在乡中学里教书，便去看望他。

这位老师是我妻子高中乃至大学时的同学，他在那所偏僻的中学里已经教了四五年的书了。听说教学成绩也不错，只是作为外地人，那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如今，同他一起进出的老师们都已先后调出去在本乡镇的中学里成了家。只是他至今没有要换一个工作环境的意思，依然在那所中学里教他的书。面对他那群跋山涉水而来的山里孩子，也许，他的长期驻留有他的缘故。但是他从未向我和妻子提起过。我们都知道他有一位十分关心他的老母以及一个只能称作温饱的家。

到学校的时候，他正在学校食堂里与一群学生看电视，他把我领进简陋的与教室连在一起的宿舍，我们便谈起各自的生活与工作。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言及山里环境的艰苦以及内心的孤独。这次也没有。他的脸上只有从容，并且，就是这样的从容，让他平静地承受了他所特有的忧伤与欣悦，把一所偏僻的山里中学守成生命中抹不去的风景，用他所特有的目光和情感面对那溪流一样来自四周山里的学生们。春去秋来，一个个清晨与黄昏书页一样叠在一起，记载着他人生中最具特色的一个个章节。

坐在他的旁边，听他讲述校园里的故事，我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种亲切，似乎又回到了我那一段短暂的初为人师的校园生活。工资、家访、升学、巩固率、测验，那是一个教师生活中的一道道经纬线，连结着他们的喜与乐、哀与苦。始终如一的，只有那种亘古相传的“德高为范”、“身正为师”所支撑着的责任感。我走的时候，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那是一个雨前的夜晚，天空也酝酿着雨汛，他用一如既往的热忱把我送了很长一段路。

第二天，我们很早起来，草草地吃了早饭，就在乡政府小赵的带领下向龙门跋涉。听说，要走六七个小时的山路。目的地在遥远不可及的远处，我不去想何时才能抵达龙门，只是不时地想起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很普通的山谷里，我看见路边的一棵孤零零的石榴树，在离村庄特别远的地方，开着仅有的一朵花，红得灼目。只是现在已经是初夏，早已过了它的花季，石榴花的绽放，错过了春光。我想，因为石榴花站在鲜为人知的野地里，即使成熟时刻到来的时候，它仍然是很寂寞的。但让我感动的是，它始终循着自己对生命的承诺，在开花结果。

我始终忘不了山道边那棵石榴树，以及我在山里的朋友。

作者：陈洪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