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长度
乔忠延
公元1558年,也就是明世宗嘉靖三十七年,京都风平浪静,太阳像平日那样升起落下,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可以赫然于史学家的笔下。有一件清风掠过池水般的小事却让我无数次回味。这一年,有位上京太医院判辞别了宫廷的清闲工作、安逸生活,回归民间。我查考了一下,上京太医院判算不上大官,有人说是正八品,有人说是正六品,无论是哪一品,用当下的词语说,总该还是个公务员吧?这就有点不可思议,这是何人,为何成为不入流的逆行者?
这人是大名鼎鼎的李时珍。我将之判定为逆行者,显然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鼠目之见。若是李时珍,不离开太医院,不回归民间,不遍历山川原野,不潜心研究,何能撰写出大著《本草纲目》?若是没有《本草纲目》,可能世人不会知道李时珍这个名字。
想起李时珍,是我在鼠年的这个春天经历了一次从未有过的病痛。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我同国人一样封闭在家,一边焦急瞭望武汉,祈盼同胞无恙;一边捧卷诵读,修改书稿,沉迷从窗户投进来的那缕阳光。不知不觉,二十一天过去,忽然一个人独坐发笑,老母鸡孵化小鸡也该出壳了。哪知笑过没有几日,肋骨间竟然隐隐作痛,以为是不经意而岔气,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往常岔气,做几次深呼吸,或者干脆别理睬,一两天便会自然消失。这一次却怪了,不理睬不行,理睬也不行。在网上查找了相应的穴位,连续按摩,非但没有治愈,反而疼痛加重。掀开衬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胸前大面积溃疡,而且蔓延至背后。带状疱疹,这民间所说的火龙缠腰居然偷袭了我。
没想到治病会成为我的主要大事。如何治?此时一位熟悉的长者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叫郭居康,退休前是临钢医院的一名大夫。我不叫他大夫,称他叔叔。那是因为他和我都是城居村人,而且他的大哥与我父亲曾经义结金兰。早些年我们虽在城里上班,却都住在乡下,每逢周日时常在村巷里走着就照了面,少不了要攀谈一番。我回到乡村,多是下地干活。他是大夫,回到家里也难得清闲,不少乡邻会找上门请他看病。他来者不拒,热情诊治,不知解除了多少人的痛苦。
想起他,是有个雨天,不能下地干活,为我们留下了海阔天空的最佳时机。也就是在那一次,我把他与一般大夫区别开来。在我眼里一般大夫无外是治病,治病无外是遵循医学常规,常规无外是承续所学的知识和临床医术。他立足于这块基石,却没有让这块基石成为画地为牢的囹圄。毕业于山西医学院的他,学习的是西医,而且是外科,却在诊病、手术之余研究中医。而且,还前往山西省中医研究所进修了一年。谈起中医,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那种博大精深,讲得头头是道。甚至将古人留下的医书和《易经》联系在一起,交替阅读,融会贯通,结合临床实践加深感悟。他告诉我,不能否认西医快速治病的功效,更不能因为西医的速成功效而忽略中医的健身治病作用。中医能通畅经络,平衡阴阳,达到治本,最佳的效果是防患于未然。
时过境迁,居康叔的好多观点我未必还记得清楚,但是,他矢志要用中西结合的疗法、攻克疑难杂症的想法,却令我记忆犹新。他要攻克皮肤病,攻克带状疱疹,攻克痄腮,攻克痔疮……我听得好不振奋。我是医疗的外行,却也知道疑难杂症所以称为疑难杂症,是古往今来面对病情束手无策。且不论其他,村里人常说:“内科不治喘,外科不治癣,种地的不治盐碱。”这攻克疑难杂症是容易的吗?他告诉我,正由于不容易有难度,才要潜心研究,造福世人。他说话时声音不高,我却听得情绪高涨。离开他住的那座年深日久的院落,我耳边仍然响亮着他的话语,他是一个有追求、有抱负的大夫。我也深深理解了那句话:山高人为峰。站在山巅的高人,必然是有追求、有抱负的人。
之后,我们再没有深谈的机会,甚至见面也是有数的。只是关于他的喜讯不断耳闻。他摸索出了治疗牛皮癣的办法,他有了治疗痄腮的绝招,即使治疗带状疱疹他也有了成熟的药方,自制的药膏一贴,就能止疼,就能治病。一时间在我那些乡亲和患者中传为佳话,我自然为他高兴,也为患者高兴。
这些旧事浮现在眼前,使我找到了治病的出路。要登门了,才知道他开办的居康堂诊所与我的住处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而已。直奔而去,很快我已坐在了诊所,令我吃惊的是我敬慕的郭居康叔叔年前走完了他的耄耋人生。我与他竟然人天两隔,再不能与他海阔天空,再不能听他耳提面命,真真令我伤感悲痛。
伤感悲痛之后,我要回归本文的题目:生命的长度。记得诗人臧克家悼念鲁迅先生写下这样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居康叔辞别了人世,他探究出的那些治疗疑难杂症药方还在,他的晚辈郭乐荣、郭友民,以及小一辈郭岩、郭莉继承了他的精湛医术,并且发扬光大,居康堂诊所仍然是患者向往的回春乐园。尤其是年轻的郭莉,从小受到祖辈熏陶,对治病疗伤情有独钟。山西中医大学毕业后,又攻读研究生。她探求中医,借助西医,掌握病理,实践感悟,将祖辈对疑难杂症治疗的感性认识上升到了理论认知的高度,毕业论文研究的就是带状疱疹。而且,将针灸、艾灸等医术用于治病解痛,受到患者好评。
我只能说,我很幸运,对症治疗,很快扼制了病情发展,进而一天天减轻,疼痛减轻,痛苦减轻,康复微笑着朝我走来。为此,我才欣然走笔,写下这个不寻常的春天的内心真实感受。我以为,生命的长度不是以停止呼吸,画上句号,宣告终结,而是以人生留给社会的财富去丈量、去判断。由此可知,居康叔那些疑难杂症的妙方,将继续为人祛病、为人造福、为人称道。他的生命也将缘此继续延伸,以致无穷。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