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沐春风仍酣谈
乔忠延
暖融融,这就是田家彧先生留给我的感觉,留给我的记忆。
我怎么称他先生呢?他曾是我的领导呀!1983年我调到原临汾县政策研究室工作,他是我的主任,我是他的部下,我该称他主任。可是称他主任完全不能表达我对他的敬意。调进政研室前,我在教育局写材料,虽然算个笔杆子,可那仅是一个小部门。突然到了县委,说是研究大政方针的政研室,实际是要撰写统揽全县工作的大报告。当然也经常随同县委书记下乡调研,起草领导的讲话稿,实际是文字秘书。此时以我那点雕虫小技,对应这经“国”大业,显然能量不足。能量不足赶紧充电,电源就是田家彧主任。他在县委当秘书多年,情况了如指掌,写起来驾轻就熟。每和他写一个报告,便是一次提高。他犹如教授,我像是跟着他亦步亦趋的学生。日子久了,逐渐悟出,他写起来得心应手是缘于有几个主要步骤:进入角色、熟悉情况、设计框架、配置材料、修改校对。根据他的步骤操作,一个字一个字在稿纸上填写,完毕就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五。那时都是手写,电脑起草公文要到十多年后才能普及。他经常使用铅笔,在稿纸背面写作。铅笔是一头有橡皮的那种,哪儿不妥用橡皮一擦,再填写新的内容,看上去卷面干净整洁。他的习惯传导给我,写起来轻松自然。如此,我该称他老师呀!
称老师无法表达他是我的领导,称领导无法表达他是我的老师,都有缺陷。更何况我这人外观不算难处事,内在并不好驯服。多年在工作虽然磨掉了外在的棱角,却未能圆滑内在的心志。而且,还确立了外圆内方的人格,形成了两个不等式,即:职务不等于觉悟,服从不等于佩服。前一个不等式是对领导的认识,后一个不等式则便于和领导相处。对田家彧先生,我既乐意服从,又十分佩服,完全超出一般领导在我心中的分量。因而,我必须称他先生。先生是有见识、有学识、有智识的人,也是有道德的楷模良师。
多年来,我不止在一个场合讲过,田家彧先生是我跨进文学殿堂的放飞者。我曾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散文,且属于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县最早的一位。当时文学热到了极致,一时间声名鹊起。树大招风,一点不假。到县委工作后,有人见我继续发表散文,便说我不务正业。听到未免忐忑不安,和田家彧先生交流,他马上说:“那是嫉妒,别听!下去搞调研,材料一把抓,回来思考分类,能写啥写啥,写调查报告也可,写通讯消息也可,写散文也可。”一席话吹散了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顿觉如沐春风,阳光灿烂,天地开阔了好多。就是在开阔的天地里,我放展思绪,率意走笔,才没有搁置散文创作。1990年我的散文得到全国文坛关注,此时回眸田家彧先生当年为我创造的宽松环境,任何词语都难以表达对他可钦可敬的感激之情!
田家彧先生走出临汾县,先在地委政研室工作,后来担任地委人大工委秘书长。多数时间与文字厮守,多数人都说他是笔杆子。说他是笔杆子没有不对,但是处在这种位置的笔杆子,可不是仅仅只会写公文。他在政研室工作时,正处在改革开放初期,如何改,改变什么;如何革,革除什么;如何开,打开什么;如何放,放松什么,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政研室担负的恰是这种投石问路的职责。田家彧先生凭借自己的睿智,为临汾发展探索路径,擘画蓝图,起到了参谋助手作用。而且创办《决策参考》杂志,刊发有前瞻性的文章,凝聚了更多的智慧,为临汾腾飞拓展了新的思路。可以说,几十年来临汾翻天覆地的变化,渗透着他的心血。
他无愧于职责,无愧于职务,无愧于时代。
不过,我更想说的不是这些,而是他退休后的作为。对于一般人来说,退休离开岗位,不是生命的终结,却等于有效生命的终结。一旦龟缩进家庭的囹圄,以养生为轴心,那就只能用消费为社会付出了。然而,田家彧先生不是,在我眼里,他的生命高光时刻是在别人终止有效生命后。他放飞晚年,翱翔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苍穹,吸取精髓,融入血脉,颖变思绪,换位付出。翱翔是他博览群书,充实和升华自己,一个有担当的贤达不会自我沉醉,而是要为社会输送精神营养。于是,《老子悟语》《论语悟语》《孟子悟语》和《荀子悟语》,一卷一卷图书摆在了读者的案几。一看书名就别开生面,不是对这些经典的克隆再现,而是写出了一己的感慨。每读一段,都有自我的心得,自我的认知。甚至把这些典籍凝结出的成语,一个个辑录出来,让读者一眼就能看到闪亮的珍珠,学习借鉴极其方便。
煌煌四卷大著,已够醒目了,已把田家彧先生和一般政务人员的生命区别开来了。我不是低估专业研究的学者、教授,不少人呕心沥血一生,能有这样丰厚的成果也称得上不负年华。然而,田家彧先生仅是退休后转型研究,居然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怎么不让人艳羡称颂!
我真为田家彧先生感到兴奋!就在我为他陶醉的时候,哪知他又翱翔于新的领空了。其时,国学正在悄悄升温,出现了学国学、用国学的小高潮。不少人热捧老子、孔子、孟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国学热”。只是,沉浸在热流中的人们未必搞得清何为国学。就在此时,田家彧先生出版了《国学旨要》一书。完稿后他嘱咐我作序,作为第一读者,拿到手便享受了一次醍醐灌顶。我在序言中欣然写下:“该书高屋建瓴地回顾了中国历史,鞭辟入里地展现了传统文化,提纲挈领地阐述了国学形成过程,要言不烦地概述了国学要旨。进而,又在哲学层面上升华了对国学的理解和认知,并推导出其当代价值。展卷捧读,即会解除时下人们认识国学的诸多困惑。因而,我心悦诚服地赞赏其为‘及时雨’。”升华,又是一次生命高度的升华!
不觉间,田家彧先生八旬高龄了。而且长期伏案走笔,身体不如先前。每次见面,他都会有前瞻性的思考,而我总要衷心提醒他,悠着点,慢慢来,保重身体。他给我面子,欣然接受,我当然欣慰。人说,家有一老,胜过一宝。相处久了,田家彧先生如同我的亲人,每次与他聊天,犹似一次充电。我有这样一个电源,实在是人生幸事呀!时隔不久,解放路小学发行《百年校史》邀我出席,在仪式上我见到田家彧先生,他居然是总撰稿,他不仅统揽全书,许多章节都亲自撰写,编书、写书的劳累辛苦,我深有体会,可想而知,这要耗费多大精力呀!为何年迈高龄的他要为此负重前行?原来步入政界之前,他曾在解放路小学教书。就是这种情结支撑他抱病伏案,字斟句酌。
就在前不久,我俩见面,田家彧先生还牵挂着解放路小学,对他们的创意教育赞不绝口,并嘱咐将我正在推广的快乐作文与创意教育结合起来,形成该校独到的创意作文品牌。我哪能不应允,因而相约春暖花开时携手推进此事。可惜,未待春暖,未待花开,他辞别了人世。噩耗传来,顿时让我泪水涌流,悲痛万分。
一个人心脏停止跳动,生命也就终结了。然而,田家彧先生绝对不会。这几天我不止一次阅览他的大著,每次捧读就如同他坐在我面前,侃侃而谈,顿觉春风扑面而来。他的生命之光,永远在图书中闪烁,永远在读者心目中闪烁!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