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毫霜刃意匠新

——张云岗艺事谭概

李庶民

　　表里山河，三晋为形胜之地;华夏文明，尧舜开河汾叶脉。山西自古为物阜人杰之地，只要想一想尧都平阳(今山西临汾)、舜都蒲坂(今山西永济)、禹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即可知三圣如三星在天，文明创基，胄延祀绵，垂范后世。《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序》：“汤法三圣。”此之谓也!故临汾向为通衢巨邑，乃人文荟萃之地。元人王恽《平阳府临汾县新庙记》：“平阳当河汾间，为巨镇，属邑五十余城，临汾剧而最要。……风声气习，勤俭果谲，宛然杂唐晋余俗。”“带汾河，表姑射，林墟栉比，泉流交贯，无寸壤闲旷。山霏夕景，杳霭如画，故河东称膏腴胜概之地，于斯为最。风俗率勤俭、尽地利、忧深思远，有陶唐之遗化焉。”(王恽《平阳府临汾县重修后土庙碑》)是知尧都临汾为天祐福地，人文化成源远流长，民俗淳厚，文化艺术氛围浓郁，布濩广大。

　　临汾为尧帝放勋故都(翼善传圣曰“尧”)。2000年，新世纪到来，临汾铸造了21吨重的“中华帝尧钟”，这个大制作的创意设计、监理者，就是当时年方36岁的张云岗。张云岗何以能肩此重任?以其艺慧声俊，轩然振立，通文史，知典制，善鉴赏，工于金石书画，长于工艺设计。故临汾诸多大制作：如高50米的“天下第一门”(比法国凯旋门高0.4米)华门与华门12组文化柱，百余米的尧都广场千家姓纪念壁，300米长的尧庙尧典壁、尧字壁，尧帝陵国祖殿广场的生肖柱、姓氏图腾甬道，紫藤公园尧文化诗书印长廊等创意设计，皆出其手。

　　张云岗博学多能，智虑明敏;忼朗诚直，劲挺尚义。勤奋好学，才艺兼善;赏鉴精拔，尤于书法、篆刻、现代刻字擅名三晋，成绩逸群。

　　其书法工四体，尤以篆、隶见长。篆书以大篆为主，兼取金文与籀文《石鼓》古韵。格高境雅，进退裕如;线条遒劲，体势端凝。如“喜居·福临”十言联、“有穀·无华”十五言龙门对，用笔中正沉稳，起收爽健朴厚，行笔气劲而力足;结字方阔而稍取耸峙，重心降低见稳若石础;整幅作品体和势均，确为佳制。“龙舞·蛇行”十二言联、“情寄?时昌” 十一言联，则于用笔的方圆转折、提按顿挫上稍加变化，以增强线条的节奏律动。甲骨文“玉兔·金龙”十二言联、“癸巳·甲午”十一言联，用笔、结字皆多金文法式，唯行笔顺逆摆动更加显豁，行笔的空间时序运动与折笔形成的方锐明快，增强了字形、字势的跳跃劲爽质感，适可窥甲骨的刀笔意蕴。唯“羊歌·猴舞”八言联，虽文字结构为甲骨文，而用笔放松自如，正侧间用，抽锋铺毫若不经意却见跌宕活脱。此古人“扬波振撇，鹰跱鸟震，延颈胁翼”，(西晋·卫恒《四体书势·篆势》)之谓乎?“金鸡·神犬”十三言联参以汉篆、镜铭体格，于方整中见劲质，从疏密处破板滞，是以别构见用心者。

　　其隶书得汉隶庙堂之气，致思详雅，出入古法;笔与意会，气韵煊赫。“金猪·玉鼠”十一言联、“封豕·礼鼠”十八言龙门对等，清劲端肃，无一笔轻忽;敞朗轩豁，见涵养深纯。线型峻拔，线形圆润，线质厚重，线律灵动;弹性、力度、锐度，皆见功力性情，自然标格，于规矩中得卓荦不羁。“以印·惟文”八言联，参以简牍笔意，波磔披拂，锋颖起落;结字错综，体象有度，字轴线略向左移，便见姿致婆娑，有翩翩欲舞之态。

　　张云岗于篆刻早年启蒙于临汾名家郑十洁，后见闻日广，乃知博涉多优，遂于古玺、秦汉印乃至明清流派多方取法而多有会心，他常说：“时代的审美意识与传统的吸收、理性的规制和个人的习性相契合，更能探求、表现多式多样的心迹。篆刻家把文学因素、书画艺术因素引入印章创作，大大扩展了其内涵。一定时期内的创作必然有一个自觉和不自觉的依归。习性和口味在此相对自由，能以自己所喜好的风格类型和表现形式进行创作。印语是印章的主题，要使印章形式有限的空间与文字内容的涵意、字体的选择使用达到完美的结合，创作者必须考虑字体、字与字之间的搭配关系，同时，运用笔画增减、变形夸张、移位揖让等艺术处理技巧，并结合自身的情趣、性情，创作出的作品气象万千、妙趣横生、具有强烈的生命力。”(《印章与土话》)

　　张云岗篆刻重字法与章法，在布局工稳的主调下，强化结字的疏密对比，形成朱白醒目的视觉效果。如白文印“尧王乡邻”“粪翁以书易石”“参政议政兴邦”“铸万象”“玉兔呈祥”“三阳开泰”“金猴奉果”等，朱文印“禅让”“隔壁三家醉”“金石寿”“存史资政育人”“厮跟”“灵蛇献瑞”等，皆见深谙“疏不欲缺，密不欲结。疏亦不欲结，密亦不欲缺。疏密两相宜，自有参差诀”(明·徐上达《印法参同·疏密》)。有些印则以气势取胜，如“茅茨土阶”“藜羹鹿裘”“大汉雄风”“尧都帝尧文化公园之印”等。

　　张云岗于篆刻创作似在有意追求作品风格与外在形式的多样性，这当然提高了作品的审美丰富性。然而，又会弱化作者的个性与个人风格的构建。一个成功的书法篆刻家，必定是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构建的。如何在个人风格构建过程中处理好“取”与“舍”的辩证关系，是每一个逐渐走向成熟的书法、篆刻家都要自觉选择而不可回避的，除非你放弃对成功的追求。

　　近三十年兴起的现代刻字艺术一直是被山西书坛忽视的弱项，所幸有大同、晋中、临汾十数人的执着，历届全国刻字艺术展上尚能见到他们的几件作品。这其中张云岗功不可没，可以说：他是山西入选全国刻字艺术展次数最多的作者。其刻字作品曾先后入选全国第五、六、七、八届刻字艺术展，第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国际刻字艺术展。作品《击壤歌》系列之一于2006年获第六届全国刻字艺术展提名奖。那一届山西另有三人入展，而黑龙江有68件作品入展，山东有59件作品入展。第六届全国刻字艺术展共有获奖作品15件、提名奖作品10件，张云岗作品获提名奖是很不容易的。

　　张云岗刻字作品创作思路明确，主题突出，风格质朴博达。因其有着扎实的书法尤其是篆、隶书与篆刻功底和长于装帧设计的平面构成技巧，故于刻字创作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而甚少“编筐”(刻字作品评选对作品中文字过度交叉缠绕的批评)习气。如《击壤歌》系列之一组合之明快;《舜日尧天》构图之简洁;《良朋四集》文字之优美;《晋云·有穀·无华》构成之清晰，等等。

　　云岗先生识度卓荦，嗜学多才，诸艺兼善，擅名三晋。他曾说：“一个人的兴趣爱好能与工作职业融为一体，是上苍赐予的圆满，是人生最幸福的事。”(《结缘书印·乐享人生》)有这样的人生愉悦与艺事体悟，甫届耳顺之年，必涵养愈高，识见愈远，尘累每消，滞情融朗。《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六十，花甲将重开。志气归于平和，心性趋于寂静，于书法、篆刻家而言，虽名利场上不复有角逐雄心，却于艺术能升华远离凡嚣之境，于诸艺事竿头日进，可以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