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二月会

高茂森

　　每年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老家尧都区金殿镇都要举办盛大的集会，俗曰二月会。

　　远近闻名的金殿二月会，当年是在金殿村众多庙宇中最为耀眼的城隍庙始办的。

　　在漫长的岁月里，金殿城隍庙屡毁屡建，一直延续到1941年被日寇拆毁，城隍庙才彻底销声匿迹。近年间，金殿村民自发筹资建起了城隍庙，但规模却小了许多。

　　昔日的城隍庙规模浩大，高大的古门楼，两进院落，有前殿、后殿、钟楼、过厅，东西廊庑。城隍庙东与火神庙相通，西与土地庙为邻，庙前隔路建有一座坐南朝北的戏台。每年时至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一天，热闹红火的二月会便在城隍庙拉开了序幕。

　　逢会期间，京广商行的布衣，苏杭二州的绸缎，平阳府的铁货，关里关外的皮货，各地的日用杂品，纷纷亮牌上市，在城隍庙宽敞的东西两庑，还有相挨的土地庙火神庙里，搭棚设摊，悬挂字号，大张旗鼓，南腔北调地叫卖开了。个个摊前，人挤人嚷，噪声聒耳，终日不断，气氛十分热闹。

　　城隍庙戏台两侧，金殿的传统佳肴杂烩菜锅子，一排四五家。那掌勺的师傅，一边用瓢似的勺子搅拌着肉片，一边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杂烩菜，泡火烧，吃碗逛会有劲道。”

　　桑湾村卖凉粉热粉的老头嗓门咋呼得最高，远远就听见“要吃凉粉这边坐哟，不吃凉粉腾板凳啰!”咋呼得越起劲，吃凉粉的人越多。

　　城隍庙大门两侧，卖醪糟的，卖面条的，卖蒸馍的，炸油糕的，打火烧的，一家挨一家排成了长龙。游人争享美食声，摊贩叫卖声，男女欢悦声，汇成了一曲二月会上特有的天籁之声。

　　在二月会上，备受农人热心关注的是骡马市。牲口是农民的半个家当。逢会期间，本乡本镇，山上山下，几十里外的骡马牛驴，鸡鸭猪羊，纷纷涌入骡马市场进行交易。骡马市上整日臭气冲天，百兽争鸣，买卖兴隆。

　　同时，山上煤驮子卖煤的，卖木炭的，还有卖山货的，纷纷登场亮相，占去市场一隅之地，买者和卖者皆是喜笑颜开，别是一番风景。

　　于是乎，那些从事中介搭桥牵线的“煤牙子”“驴贩子”，穿着袍子袖着手，满场子跑来颠去地在袍子下“鬼捏”，嘴里冒着沫子忙着撮合。

　　最热闹的还是打拳卖艺耍猴的，各占一块场地，锣声、鼓声、笑声、喝彩声响彻一片。

　　那卖药者拿出明晃晃的小刀，竟然将自己的胳膊刺得鲜血直流，吓得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见卖药者取出一包药粉，撒在伤口上，顷刻间血不流了，伤口不肿了，人群立马发出了轰鸣般的掌声。于是，买药者争先恐后，又挤又抢，只一阵儿，一大包止血药就卖完了。

　　附近耍猴的锣声把人们潮水般地吸引了过去。猴爬杆的表演，引起了人们的轰鸣。

　　金殿村凤凰街两侧的货摊亦排起了长龙，有卖菜的，卖米的，卖鸡蛋鸭蛋鹅蛋的，还有卖糖果的，卖核桃柿饼红枣的，更多的货物是乡下人穿的土布袜子手工裤、兔娃帽子虎头鞋。

　　市场上频频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又聒噪又热闹。逛会者大都是庄稼户老百姓。布衣口袋里揣块窝窝头，饿了啃上几口，逛一天会大饱眼福。

　　逢会的第三天，要举行城隍爷出巡活动，这是二月会最热闹最红火的一天。

　　城隍爷出巡时，威武的塑身上披红飘彩，坐着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坐的“銮驾”上，由当年落户的汉子义务出工抬着，他们抬着城隍爷，举着旗伞、金瓜、月斧、朝天蹬……锣鼓喧天，炮声隆隆，按照历年约定俗成的路线，从城隍庙起身，游遍全村七个社和凤凰街。据说，抬城隍爷敲锣鼓的人饿了，随手就可以拿路边摆放的食品吃，无须客气打招呼。这已成了二月会俗定的乡规民约了。

　　二月会期间，金殿村周边各村的锣鼓、社火、龙灯、高跷、竹马、秧歌、豆锣，纷纷登场，各显威风，各具特色，各尽其能，极力彰显各自的风格和气势。

　　当邻村锣鼓队进入凤凰街后，金殿村的民兵赶紧维持秩序，拿铁铳开道。震耳欲聋的炮声接连不断，大街上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

　　官硙村的锣鼓队进入大街后，前边几位拳师高手，沿路表演“单刀”“双节棍”“醉拳”“猴拳”，特别引人入胜。

　　桑湾村的竹马，又整齐，又花哨，游人争相观看，挤得东倒西歪。

　　金殿村的威风锣鼓阵容最大，在主要路口和要道地方，锣鼓声震天动地，把人心都震得飞扬起来。

　　贾册村的龙灯最是威风，最具特色，龙眼闪烁，龙口喷水，那舞姿堪称活灵活现，被称为活龙，把二月二龙抬头的喜悦，展现在人山人海的凤凰街上。只要贾册的“活龙”舞动过来，大街上的人流立马像大海波涛一般随着汹涌澎湃。

　　逛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似波浪般地悠悠忽忽、忽忽悠悠，挤来挤去。这些长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们，就在这拥拥挤挤的气氛中，品尝到了农闲娱乐的滋味，看到了平日难见的热闹红火，享受到了少有的舒心和欢畅。

　　在为时七天(有些年是四天)的二月会期间，都会不分昼夜地请名伶唱大戏。

　　老百姓借逢会看戏，平日压抑的心灵得以暂时的舒展，使农人单调的生活得以调剂。于是乎，二月会的戏场里常常是爆满。

　　在我的少年记忆中，蒲剧五队是二月会上必聘请的班子。最受老百姓欢迎的名角戏是存才的“挂画”，闫逢春的“跑城”，王秀兰的“杀狗”，尧庙红的“骂殿”，筱爱娜的“三上轿”，十三红的“三家店”，还有三花脸合心的“魁星楼”。其中，“存才挂画”最受吹捧。民谣曰：“硬误了收秋打夏，甭误了存才挂画。”那年二月会金殿戏场起哄，踏伤多人，就是看存才挂画这场折子戏时发生的。

　　后来，金殿二月会唱戏时，民兵在戏场中间栽两行木桩，用铁丝缠成隔离带，将观众分开，这才避免了事故发生。

　　金殿二月会从农业合作化运动之后就消失了，年轻人见亦未见。现如今，丰富多彩的文艺活动，比当年金殿二月会不知好玩了多少倍。可我老觉得，还是昔日的二月会好，不仅热闹红火，最主要的是能把人的魂勾住，至死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