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里
□ 杨凤鸣
故乡申村,东西和南北两条大路交叉处,我们叫十字里。旗杆院离十字里不远,踩着厚重斑驳的条石向西,几十步就到了。大概因旗杆院门口有两个石狮子,十字里也叫狮子垭。
十字里位于村庄中央,面积不大,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村庄最集中热闹的地方。农闲时人们聚集在这里,聊天玩闹。冬日,一些年长者,靠立在北墙根儿,享受暖阳。十字里也是村庄发布信息的地方,每年十王庙庙会的戏报、学校期末考试成绩等等,都在这里“公示”。从村外来的小商小贩,如卖针头线脑的、卖面瓮菜缸的、卖粉条猪娃的,第一站也设在这里,从这里发出第一声长长的吆喝。
十字里最热闹的时候是过年。一吃过饺子,几乎全村人都朝这里聚来。说笑打闹鞭炮声,此起彼伏。有拜年的新媳妇路过,就更热闹了。调皮的小子点燃一个鞭炮,朝新媳妇走来的方向远远扔去,新媳妇捂着耳朵躲在小姑子身后,小姑子护着嫂嫂,在一片嬉闹声里快速穿过。鞭炮在雪堆里炸响,红屑飞散,宛若一朵朵绽放的梅花。
随着时代的发展,村庄的道路早已由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十字里也变成了水泥地。村庄越来越大,可村庄的人越来越少,大多外出打工。即使过年回家,也没人再聚在十字里了。
十字里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其实,不仅仅申村的十字里是这样的境况。在离村庄20多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古镇,叫赵城。据记载,周穆王因为造父驾车有功,便把赵城封给他作为食邑,后又成为赵简子的食邑。在赵城老街,也有一个叫十字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建于明末的石牌楼,其事迹被收入《中华民国名人传》的赵城名士,集思想家、政治家、诗人、画家、书法家于一身的张瑞玑,他起名“谁园”的故居也在这里。记忆中的十字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是我儿时梦中的“天堂”。过年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在此购买年货,十字里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自行车、平车得提前存放在街口。可现在,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境况。还好,石牌楼还在,十字里还在,一些快递投递站,会在电话里提醒你投递站的位置,说离十字里不远,找到十字里,就找到了。
还有一些是十字,却不叫十字里的地方。临汾市中心的大钟楼(俗称鼓楼)处就是这样。临汾,古称平阳,鼓楼就位于东西南北大道的交叉处,传说是尧舜禅让时的“揖让台”。鼓楼四面正中有劵形门洞,门洞上方各镌有石雕匾额,分别写着: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鼓楼有多高,你听听“半截子插到天里头”的民谣就知道了。它如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不畏风雨雷电、枪林弹雨,在这里驻守千年。我想,它一定欢迎您,从东西南北走来,在这“浩瀚”的十字里,缅过去,展未来。
除过这些,故乡还有多少十字里呢,这样说吧,有多少村庄就有多少十字里,哪一个村庄,村里村外没有纵横交错的道路呢?所以你要问十字里在哪,是没法告知的。就像红孩老师在《上岸》中所写:你问我渡口在哪里,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怎么会告诉你渡口的位置。
那一年,为了生活,我远离故乡,走进了更大的城市。城市的十字里,不叫十字里,叫十字路口,还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红灯停、绿灯行”里,规矩而行。有一次,却见一名外卖骑手,还没等绿灯亮起,便向前冲去,结果为躲车,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车停了下来,人群也围了上去。幸好两者都没事,他推起摩托车,连连说着要赶时间,就匆匆上路。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我默默祈祷,别再催他们了,让他们在十字路口静静等待,妻儿盼他们平安归来。还有一次,与朋友聊天,他说起一件亲身经历的事。那天正值下班高峰,直行的绿灯即将亮起,却见一位老人突然出现在人行横道上,很多行人提醒老人退回来,可老人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然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的车辆向前挪动了几步,停在了原处;有的车辆迅速变道小心翼翼从老人身边驶过;还有的车辆在后面不断鸣笛。“扶还是不扶”,当时他也在人群中,却很犹豫,而这时,人群中跑出两个穿着校服的小男生,他们快速来到老人身边,蹲下身去搀扶老人,与此同时,后面的车里也下来两位年轻人,一起将老人抬到了路边平地上,等待救护车的到来……十字路口的那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好长时间都有些不安。讲完后,他端起茶杯,凝视着沉浮碧绿的龙井,又补充了一句,有时,路上的十字路口比心上的十字路口好通过。
想想也是,多少次,在纷繁芜杂的尘世间,我们困在心上的十字里。且不说“扶不扶,帮不帮”对错善恶的社会问题,单是个人上学、婚姻、事业,甚至午饭吃什么、出门穿什么的事情,又何尝没让十字里的我们找不准方向。犹豫,挣扎,决断,最终走哪条路,也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选择。而我坚信的是,首先得把自己给找回来。否则,一旦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走错一步,自己的人生,就像作家柳青说的,可以影响一个时期,甚至影响一生。
十字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坐标,在那里,我们也可以见证时间的流转,可以感悟生命的起伏,可以洞见人性的光辉或阴暗,可以叩击锤炼心灵,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责任编辑:畅任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