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杏花白

□ 高亮明

　　1990年清明节前夕的一天，连队通信员跑步赶到训练场“指导员，有你一封电报”。我打开一看，是家里拍来的加急电报。立即赶往团部，找团首长请了事假，就风风火火地赶往长途车站。

　　坐在长途公交车上，我拿出母亲拍来的电报“家有急事，速归”仔细思索着，脑海里带着很多疑问不停地运转，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一直琢磨不定，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心里很是着急。眼睛盯着汽车的前方，总希望车能飞起来，可弯弯曲曲的山路，汽车却像牛一样。

　　太阳挂在西山头的时候，汽车终于进了县城，下了车，我一路小跑赶往家里。

　　母亲正在做晚饭，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掀起了门帘。“明儿回来了，”母亲掩不住的喜悦挂得满脸都是笑容，边给我打招呼边接住了我手里的提包。“我还说你工作忙，怕回不来”母亲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家里出啥事了?妈妈”我急切地问。“明儿，清明节到了，我想让你陪我去给你妹妹烧个纸，这几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梦到她，妈想她。你知道的，妈不会骑自行车，几十里的山路，不让你回来，我就放不下这心思。”妈妈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母亲的话解开了我一路上的悬疑，作为母亲四个孩子的老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最懂母亲的人。我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走，我们明天就去看妹妹。”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妈妈，踏上了去往妹妹坟地的路。

　　黄土高原的山区，沟壑纵横交错，条条道路就像散落的飘带，穿沟越岭，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平路也有，但不是很多。春暖花开的季节，路两边的山坡上，不时能看到盛开的桃花杏花，成为黄土高原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时年四十来岁的母亲，有着同龄人更显苍老的容颜。坎坷的生活和挫折的人生，让母亲尝遍生活的苦难，也让母亲养出许多女人所没有的刚强。她八岁丧父，在跟着我姥姥四处讨生中度过了童年、少年，十六岁便嫁给父亲，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在一贫如洗的家里养育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性格刚毅的母亲在六七十年代始终不放弃对孩子教育的投入。有一年，因为交不起学费，母亲便把家里的一个祖传的核桃木衣柜卖掉，为此父亲和她生气吵架。母亲的含辛茹苦饱饮风霜终得回报。高中毕业后，我和二弟先后一年参军入伍，我考取军校成长为军官，三弟四妹考取大学和中专。文化仅有小学程度的母亲不仅有着常人没有的坚强，更有着困苦环境下求生存的超人技能。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认输绝不放弃。孩子们的成长成才让世人对母亲这个农家妇女另眼相看，邻里亲朋无不对母亲心生敬意，孩子们的出息让这个贫困到极点的家庭对未来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清明时节，路上的匆匆行人，大多都是祭祀故去亲人的过客。古往今来，祭祀的路途无论多么遥远多么艰难，表达对去世亲人哀念的脚步是永远不会停息的，这大概就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原因吧。

　　母亲一路一言不发，离妹妹墓地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声让我终生难忘撕心裂肺的哭泣让我瞬间泪流满面。母亲一遍遍呼唤着妹妹的乳名，一声声诉说着心里的思念，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

　　人常说：“儿女是妈的心头肉”。这个家里唯一的又是全家人最疼最爱最小的妹妹，在她学业有成，刚步入灿烂人生的门槛时，却被突如其来的病魔夺去了生命，让母亲失去了她的小棉袄。

　　妹妹从小到大性格温和，在学校是老师同学眼里的优秀生。自幼懂事好学上进，初中毕业就考取了临汾地区卫生学校，入校不久就担任了班干部。1986年的冬天，我回家探亲路过临汾，专程到学校看望妹妹，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评价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脸上充满了自豪。1987年7月，母亲带着妹妹突然来到太原找我，说妹妹在体检时发现左小腿长了瘤，想在太原诊治。几经周折，妹妹在省人民医院肿瘤科进行手术治疗。手术后又把妹妹和母亲安排在太原市居住康复了三个月。1988年春节过后，在妹妹的坚持下，她回到了学校继续学业，期间，我从太原的部队调回到驻临汾的部队工作，在市区给家人找了房子，以供家人照顾妹妹居住。1989年7月，妹妹从卫生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太原一家公立医院工作，全家人都替她高兴。7月底，母亲带着妹妹回到家乡，准备收拾一下行装就去太原工作单位报到。妹妹临回老家前一天，专程来到部队看我，兄妹在一起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展望着我们美好的未来。8月的一个中午，一个长途电话从地方转到部队，再转到我的连队，弟弟含泪告诉我，“马上回来，妹妹在县人民医院进行抢救。”放下电话，我一路奔波赶往家乡的县人民医院，却只见到了妹妹最后一面。

　　茫茫人海中，再也看不到妹妹那边跑边喊着哥哥向我奔来的身影。我是哥哥，是妹妹心里的支柱，更是全家人心里的大梁，却没能保护好妹妹，这是我一生一世心里永远的愧疚。可我的心痛，远比不了母亲的心痛。

　　刚刚还春光明媚阳光灿烂的天空，被一片乌云遮盖得阴霾重重，天空飘落起了小雨。一个人的生命有长有短，而有限的生命能留下一些让后人无限念想的，应该就是人生宝贵的精神财富吧。

　　妹妹坟丘边上的田野，一片油菜花金黄金黄的，几棵杏树开满了杏花，却让这飘落的雨水打落得一片一片飘落在母亲身旁，雪白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