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麦事

2025-06-13 08:59:25 来源:临汾新闻网  

麦事

□杨凤鸣

  晋南故乡,有一句农谚:三月十八,麦怀娃娃。说的是农历三月十八前后,麦子到了孕穗时节。蝉翼般透绿的嫩叶包裹着麦穗,像孕妇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起初,几根细软的头发丝样的浅绿麦芒悄然探出,没几日,几颗“丹凤眼”也露了出来,终一日,水灵灵、娇小可爱的“小身板”完全挺立。接下来,就是开花、灌浆、成熟,迎接收获了。

  “麦怀娃娃”的时候,我前往北京五环外的一个村庄赶集。集市设在村边一条大路上。不远处,有一堵长长的半人高的砖砌围墙。买好菜后,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去墙边看看。这一看,就邂逅了那片麦田,目测有上百亩。麦田入眼,欢喜陡生。

  晋南故乡,小麦是主要粮食作物。20世纪七八十年代,村域几乎所有地块种的都是小麦。其中有一处叫八十亩条,垣地,长方形,平展展的。八十亩条,应该是以地亩数来命名的,就像枣洼坡、蛇雀洼、井西沟一样,以其“枣树多”“鸟雀多”“位于井西边”的特征来命名。

  上小学四年级时,学校在村庄的十王庙里。十王庙建于清代,位于村庄最高处。原戏台(村民叫台子)是我们的教室。教室南有个方格窗户,下课或放学后,那里是我们的瞭望口。踩着两个人一张的木条凳,把脑袋隔在窗圪台上,从铜钱大小的麻纸眼里向外张望,庙根到八十亩条,绵延几里地的麦田,一览无余。我们一拨一拨,乐此不疲地立在凳子上“登高望远”。风吹麦浪时,麦田里像钻了成千上万只狼(小时候并没见过狼,只是听大人们说狼长得像狗,可比狗厉害,跑得快,闪电一样),“狼群”你追我赶,赴一场盛宴似地向前奔跑。“狼群”的色彩跟着节令变,春风时绿,小满后黄,芒种时成了白。当我把这色彩的变化讲给一些人听时,他们以为我讲的科幻片,说麦浪不是金黄色的吗?为此我断定他们只看书,一定没见过不同时节真实的麦浪。麦浪看得我们入迷,上课铃都响了,还沉浸其中,终被老师扔来的粉笔头唤醒。

  台子上,除看到“狼群”,还可看到三五一群的人和牲畜。麦收时节,大道小路,麦场院落,上千口人的村里,人来人往,牛、马、驴、骡穿行。吆喝声、牛驴声、鸡鸣狗吠声合成一曲“交响乐”,回响在村庄上空。

  升了五年级后,就不再在台子上上课了,不能再踩着凳子看窗外的风景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麦田里,先是星星点点,后来就成片成片地长出了房屋院落。村庄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长大,与“八十亩条”连在一起。渐渐有了“新农村”的模样,洋气了起来。

  前几年,村里开始光伏发电项目建设,一根根粗壮的水泥柱埋进了地里,支起一块块闪闪发光的光伏板,八十亩条也披上了坚硬的铠甲。麦收时节,不见麦子,只见一片炫目的光芒。

  为怀念渐渐变少的麦子,那一年,我写了诗歌《麦子》。在QQ空间发布后,被一个叫“麦子微创投”的创业者看到,想把《麦子》作为会员之歌,征求我能否采用时,我问他采用的理由是什么,他说希望这首诗歌能给创业者一些鼓舞!我欣然应允。后来见他们开年会时,把《麦子》用金色字体喷在一块红布上,布前的他们神采飞扬,高兴地唱着歌。多少年过去了,不知道“麦子微创投”还在不在,那首歌是否还被传唱。不管怎样,我都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他们,送给努力奔跑、向幸福进发的人们,愿他们如《麦子》一样,“以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迎接收获/以一种不屈的姿态/迎接锋芒/站着/挺直身板直冲霄汉/倒下/头依然向着冲刺的方向/历经严寒的冬季/历经煦暖的春天/风雨雪霜/炼就了这样的品性/活着/坦坦荡荡/死了/无怨无憾/谁说五月是我的刑场/在这个火红的季节里/我愿踏着布谷鸟的欢唱/完成生命的涅槃”。

  2020年,我注册了抖音,选用一片即将成熟的麦田作为头像。那是在网上搜到的一张照片,它像极了多年前八十亩条的景象。

  因为头像,结识了一位居京的长者。他说一看到我的头像,就感觉特别亲切,又看了别的作品后,就确定我们是同乡了。因麦田结识,后来我去拜访他时,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麦子。他说一过了芒种,故乡就要收麦了。他已多少年没回故乡了。他收过多少年的麦子呀!听说故乡的麦田越来越少,此生怕再难看到往日的景象了!说着,他将我引到阳台,阳台上摆满了花。他指着最靠窗的一盆,问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盆一拃多高的绿色盆栽,我一时没认出来,心想该不会是韭菜吧,我见过好多人家在花盆里种蔬菜。他说你再看看,我把头往前凑凑,这一凑,倒是看清了盆中残留的一颗麦粒,这不就是麦苗吗!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让我又惊又喜又羞愧。他肯定了我的答案。说这是从故乡寄来的麦种,他每年都种,虽然它们在这屋里长不成样子,可看着它们一寸一寸长高,他就好像回到了故乡。可是,他的父母早已过世,七十多岁的他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我端起茶杯,与他轻碰,热气模糊了我们的双眼。

  后来,我们又坐在一起。聊天中,提到王潮歌导演的《只有河南 戏剧幻城》。当剧中李家村的老人踏上荒原呐喊着,老天爷你发发善心,下一场大雪,把我们都冻死吧的时候,整个剧场真的下了一场雪,人们裸露上身,挥动衣服,伴随着生离死别的悲壮和那一声声呐喊,在雪中庆生狂欢。当新一年的麦子丰收了,人们在麦地里奔跑、跪爬、翻滚时;当金黄色的麦粒被一把把掬起、一锹锹扬起时;当少年捧着麦粒站在一束光里时;当村民跪在麦场,告慰爹娘吃饱了时,我流下了眼泪!王潮歌说,我种的不是麦子,是图腾、是信念、是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源泉。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有一次,我路过一家山西刀削面馆时,从里面走出一对母子,孩子五六岁。他们在前面走,孩子说刀削面真好吃,问妈妈,这面是什么做的,妈妈说是麦子做的。孩子又问麦子长什么样子,麦子怎么来的,妈妈却没有回答,最后似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干什么?赶快回家,画还没画完呢,喜欢吃,明天咱们再来吃就是了。

  那一刻,走在身后的我,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肚子好空、好饿。


     

责任编辑: 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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