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的交响 命运的呐喊

——看眉户剧《雷雨》我有话说

□ 靳朝辉

　　作为80后的我，与蒲剧、眉户戏结缘的十余载岁月里，每一次锣鼓声起都似与旧友重逢。今晚和往常一样，朋友提前给我预定了戏票;今晚和往常极不一样，取票处和检票处排了长长的队伍。耽误了一些时分总算落座，音乐声已经响起……

　　随着一声“不知是梦还是幻，一生总在雷雨间”的伴唱，临汾大剧院的追光灯刺破黑暗，三年前那场震撼心灵的《雷雨》记忆，此刻又与眼前的舞台重叠。梆子声裹挟着弦乐破空而来，我攥紧戏票，深知这不仅是一场演出，而是传统戏曲与经典文学的深情相拥，是晋南眉户韵律与曹禺笔下人性悲剧的奇妙碰撞。

　　舞台之上，青灰色的布景与昏黄的灯光交织，周公馆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营造出了压抑、沉闷，甚至令人窒息的氛围。斑驳的雕花门窗无声诉说着封建家族的隐秘，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勾勒出那个风雨欲来的夜晚。

　　音乐设计上更是匠心独运，眉户戏特有的弦乐时而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在叙情忆事时化作绵长的呜咽，如同命运的低语;时而激昂悲愤、铿锵紧迫，当矛盾爆发时如惊雷炸响，将人物内心的波澜推向高潮。整部戏节奏紧密，情节紧扣，观众屏息凝神，完全沉浸在周公馆的爱恨纠缠之中。

　　演员们的表演更是可圈可点，潘国良、许爱英、赵梅、贾福林、许丽君等，都是我市眉户戏苑的名家大腕和中流砥柱，他们以扎实的戏曲功底和对角色的深刻理解，将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个风雨欲来的周公馆，与剧中人物一同经历命运的跌宕起伏。我们不妨一一道来：

　　潘国良，大家眼中的大腕儿，在我市戏坛名气之大、影响之深，他曾饰演的《村官》《父亲》《风云广胜寺》等剧目家喻户晓。在本部戏中，潘国良饰演的周朴园一登场，便以沉郁的气场震慑全场，他将封建家长的威严与虚伪熔铸于举手投足间。“逼蘩漪喝药”时，他正襟危坐、手持旱烟，转身时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维持体面的焦虑;面对侍萍，那句惊讶地询问“你是侍萍?”，随着伴唱“不是梦，却似梦，毛骨悚然魂魄惊，三十年前葬水底，恩怨未了又复生……”，他标志性的“僵尸步”踏碎寂静，表情惊愕，神情紧张，将深埋三十年的愧疚与恐惧尽数撕开，每个程式化动作都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

　　许爱英，大家心中的名角儿。她曾在《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母与子》《祥林嫂》中塑造的形象深入观众内心。许爱英饰演的鲁侍萍，以其温婉而坚韧的表演，为这部悲剧增添了一抹温情，是最温暖的艺术之光。作为相识多年的忘年交，在业下或书画、或戏曲、或生活琐碎交往频繁，因她曾在我文艺成长的道路上始终给予赏识与鼓励，这份情谊更添几分亲厚。犹记她手把手教我唱“要走你们就快快地走，快快地走……”的场景，从咬字归韵到情感拿捏，每个细节都倾注心血，只是笔者不才，嘴笨舌迟难以学成。舞台上的她，用颤抖的指尖抚过周公馆的旧物，眉户戏特有的哭腔如泣血的杜鹃，将三十年的屈辱、思念与无奈娓娓道来。在和周老爷对戏时，手帕无意掉落在地，她淡定自若不慌不忙，当潘老师捡起来递给她时，我捏了一把冷汗，我想这可怎么接呀!结果，许老师借一句语气较重的唱词，生气中夹着委屈，委屈中含着抱怨，直接抽了回来，巧妙自然，博得喝彩!从艺数十载，她早已成为临汾戏苑的标杆，用饱含沧桑的声线与悲悯的眼神，恰到好处地赋予鲁侍萍坚韧与慈悲的灵魂。

　　赵梅，大家口中的老戏骨。她曾饰演了《月亮滩的姑娘》《山外来的媳妇》《书记妈妈》等。在本部戏中，赵梅塑造的蘩漪，是困兽在牢笼中的绝望与挣扎。作为剧团的“当家青衣”，她将这个悲剧女性的矛盾与癫狂演绎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雨夜追周萍”的经典场景里，她踉跄的台步、翻飞的水袖与撕裂般的唱腔融为一体，紧二八板的激昂节奏中，蘩漪对爱欲的渴求与被命运碾碎的绝望轰然迸发。特别是与周萍决裂时，那句从压抑到爆发的“你还知道天理?你还知道人伦?到后面的你别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声线从颤抖转为嘶吼，将蘩漪这个被封建家庭束缚的女性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将女性在封建礼教下的窒息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贾福林，作为一团之长，既要考虑剧团的发展建设，又得抓整体的业务提升，对他个人而言，多年来在业务上也是精益求精、有口皆碑。本部戏中他饰演的周萍，打破了传统认知中懦弱公子的单一形象，他赋予角色更多矛盾与挣扎。在父亲面前卑躬屈膝和低垂的眉眼，父亲问他做了什么错事时他慌乱的肢体语言，都展现出这个人物被伦理道德撕扯的痛苦;他与四凤几次幽会，对爱情的追求，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配合轻快的花音唱腔，将青年情事的纯真描摹得令人心颤;而与蘩漪几次的对唱，表现出了他无奈、懊悔，将令人讨厌、作呕，甚至发怵的心理挥洒得酣畅尽致。

　　许丽君，我非常看好她，作为剧团新生代的佼佼者、中坚力量，她凭借端庄的形象、细腻的情感和甜美的嗓音，早已在临汾戏迷群体中圈粉无数。她用灵动的表演为四凤注入鲜活的生命力，从头到脚都展现出纯真可爱、朝气蓬勃，她将懵懂的爱情演绎得格外美好。从踮着碎步奔跑的娇俏少女，到得知真相时眼神骤然熄灭的无比绝望，她将角色的蜕变演绎得丝丝扣人心弦。面对难堪的囧遇和绝望的事实，她的精神崩溃了，失控地尖叫，跑出门外的那一刻连摔带爬。后来我问她，是表演设计有意为之，还是情感所致随意生发，她竟回答“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跑出去的”，她是用一颗真心去塑造、去演绎。前些天我刚为她主演的《挑山女人》写下感怀，此刻又见她在悲剧中绽放光芒，让四凤的纯真与无奈、无辜与可怜成为刺痛观众的利刃，将那段禁忌之恋演绎得着实令人心碎。

　　当大幕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落下，临汾大剧院的一层二层依旧人声鼎沸，观众们举着手机拍摄，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冲破穹顶，久久没有散去。眉户声里的雷雨人生，是一场跨越时空的艺术重逢，让传统在经典中焕发新生，也让我们在声腔流转间，照见了永恒的人性光芒。这场演出证明，这场等待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