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梨园五秩付华年

2025-08-08 10:29:50 来源:临汾新闻网  

梨园五秩付华年

□ 潘 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半世纪长歌未央——台前是百代兴亡,幕后是一生痴狂。今年,父亲潘国梁从艺整整五十年了,过往对他的报道都是“戏痴”“天生的演员”,今天我来说说我眼中的潘国梁吧!

  我出生在剧团小院,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一个戏曲的“编外人员”。其实小时候并没有太多感触,只觉得父亲在排练厅排戏很有趣。不知道他全国各地汇演,不知道他得奖,不知道他被国家领导人接见……只知道父亲常年不在家,总是下乡演出,回家就是天天在排练场排戏……只知道我放假可以跟着父亲去下乡,扛着铺盖住农村大炕,去吃剧团的大锅饭,可以蹲在戏台旁边看戏……脑海里再有的深刻印象就是我调皮捣蛋不愿练琴,母亲一通发牢骚的电话打过去,下次父亲回家,我免不了受点儿皮肉之苦。我自幼学习钢琴,父母对我的严格教育,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在我们剧团那个四合院里,当别的小朋友都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放飞自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叮叮当当地将愉快的乐曲弹出我当时内心的“恨意”。

  上大学后,我学的是钢琴演奏专业,艺术都是相通的,因此也渐渐了解到父亲的工作。只有长大了回想起小时候,才知道父亲对我的爱和对事业的执着:长大了才懂得只要父亲在家,我练琴的时候他会拿一本书坐在我旁边看书,他是要告诉我,练琴虽然辛苦,但是他会陪着我;长大了才知道母亲对他事业的支持,我阑尾炎住院,母亲一个人忙前忙后陪着我,也不会打电话让父亲回来,因为知道他要演出;长大了才懂得父亲膝盖刚刚缝了针,没拆线就上台演出,在台上伤口又再次崩开,血渗透了演出服;长大了才懂得爷爷去世,他回家转了一圈又赶回团里演完已经出了戏牌的戏,再回到爷爷灵前……长大了才理解父亲常说的“戏比天大”的内涵!

  父亲对我的教育是严厉的,甚至是苛刻的。他是最传统的那一类父辈,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听过他对我的夸赞。但是他无时无刻不站在身后支持着我。我清晰地记得每次排新戏,父亲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到晚上两三点,学习唱腔、背台词。我都开玩笑地跟母亲说,我爸又在闭关修炼绝技了。学琴之路也是父母的付出和坚持,每当我不愿意练琴,父亲会给我讲他练功的日子。十几岁进了艺校,比同班的同学大一点,骨骼也硬,为了压腿,他睡觉时都下着竖叉,头枕在脚背上,第二天起来腿都麻木了,不能动弹,就这样年复一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其实我小时候是不相信这些的,总觉得他骗我。在我第一次考研失利的时候哭着问他:“爸,你不是说过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吗?我都已经很刻苦了,为什么没有考上?”他告诉我不要心急,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不要想功名,要一门心思钻研,就会柳暗花明。也是他的激励让我不轻言放弃。后来我懂得艺术这门行业,就得吃得苦中苦,这也是我能顺利完成硕士、博士学业的重要原因。

  父亲得梅花奖在平顶山展演的时候,我因为考研正值关键时刻而缺席。后来大家讲起当时的盛况,我真是又激动又骄傲!一个农村出来的毛头小子,凭着自己对戏曲的热爱、对艺术的执着而获得了中国戏曲最高奖,而且是那一届的榜首。一个地方小剧种能脱颖而出拿到榜首是多么的不容易。父亲得奖了,橄榄枝也接踵而来。有邀请父亲去兄弟省级院团工作的,有各种影视作品邀约拍摄的,他都谢绝了。我当时不懂,问他为什么不去,人不应该往高处走吗?我至今记得他告诉我,戏曲是综合性艺术,凭一个人是得不了梅花奖的,他的梅花奖是全团人捧的,一个人是演不了戏的,是所有人对他的托举,他不能走,不能让剧团帮助他的人寒心。之后,父亲挑起了眉户剧团的大梁……

  去年在国家非遗传承工作录制中,主持人曾经问过我:你认为你的父亲对戏曲事业有什么贡献?我思考了很久,不知道父亲对戏曲事业的贡献有多大,我只知道这样一个小事:他特别忧心剧团人的收入。这一拨孩子跟我是一般的年纪,父亲经常说剧团的孩子特别不容易,挣着几百块的工资,跟自己的孩子对比,觉得我过得太优越。自他担任团长之后,每年尽自己所能为团里演职人员加工资,他干了多少年团长就给职工加了多少次工资,直到退休。因为他经历过他们同一批演员因为剧团收入微薄,为了养家糊口而改行的痛心。因为他知道只有改善大家的待遇,才能谈戏曲事业的传承和发展。

  父亲任团长期间,很少有休息日。我时常问他:“爸,你怎么周末也不休息,总去团里,周末团里有啥事儿啊?”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家总想着家里的事儿,只有去团里才感觉踏实,看看剧本、揣摩揣摩角色、排练厅练练唱、一个人静静想想剧团的规划、年轻人的发展,再联系一些演出台口……”剧团的每一次排练、演出、拿奖,父亲总是亲力亲为去把关,为剧团的发展尽心尽力。母亲对此毫无怨言,默默支持着他的工作,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父亲用梅花奖回馈着他的母团,排出了一个又一个经典作品,带领剧团北京、深圳、西安、香港全国各地汇演、展演,之后的每次重大演出我都见证着父亲的高光时刻。

  2023年父亲退休了,其实我真正了解和陪伴他的日子是这两年。在我读博士期间,父亲是我的精神力量,在我烦躁无助时鼓励我、指导我,做我坚实的后盾,做我学业上的知音……我一直以他为榜样,在自己的事业上努力。我也曾问过他,别人都收徒弟,你为什么不收?他说收徒要有责任心,是要为徒弟的前途未来发展负责,他觉得他可以指导技艺,却指导不了人心,也指导不了人的未来前途,不做误人子弟之人。但是只要学生求教于他,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传授技艺。这就是一个传承人的担当!

  前些日子有幸时隔三年又看了一场《雷雨》的演出,让我看到了父亲和几位艺术家依旧辉煌的时刻。人已退休但是艺不倒。在排练厅复排的日子,我看到了他们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即便是演了多年的戏,排练起来依旧一丝不苟,不断再推敲再打磨,精益求精。这对我也是一种震撼和鞭策。那天演出盛况空前,剧院一楼二楼戏票提前几天全部售罄,演出中掌声叫好声不断,演出结束后,来自陕西、河南、北京的戏迷久久不愿离去。那一夜,父亲和几位老师肯定百感交集吧!有一种封箱戏抖袖三颤,满箱喝彩中瞥见少年自己跑过侧幕的美好……

  现在父亲的日子忙碌又悠闲。喝喝茶,聊聊天,给学生们讲讲戏,顺顺唱腔,帮我接送孩子。我经常跟他聊天,提起剧团现在在哪儿演出之类的,父亲总是说别说团里的事儿,说点儿别的吧!但我知道,他那不愿提起剧团的背后是割舍不下几十年对戏曲事业的情怀,尽管有些不如意和无奈,父亲还是放不下戏曲事业,希望眉户戏曲有更好的发展。我问过他,不应该举办一个从艺五十年的活动吗?他笑着摇摇头说:“几十年匆匆已过,只做出了一点儿小成绩,蹉跎了好多岁月,不值得办……”我却明白他心中的几度欢喜几度惆怅,依旧是那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默默为戏曲事业奉献、与人为善低调做人的他。 如今的我也希望在自己的领域可以对父亲挂念的戏曲传承事业出一点微薄之力,努力在戏曲科研方向做研究和贡献。

  半世纪烽烟过场,五十载戏魂不灭。胭脂色褪进皱纹,便以心血染红妆;锣鼓声沉入暮年,犹将筋骨作檀板。五十载,戏是悬命的绳、渡劫的舟。


     

责任编辑:畅任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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