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同辉映“嫂娘”
——观临汾小梅花蒲剧团《嫂子》有感
□ 靳朝辉
9月5日傍晚,雨丝斜织着秋夜的尧都古城,我裹紧外套骑着电动车往大剧院去,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凉意在衣角打转,心里却燃着团热乎气——这份热乎,不只是盼着小梅花蒲剧团的《嫂子》,更是藏了三十多年的戏缘。
打小在老家住时,我家就挨着戏台,每年庙会唱大戏,蒲剧的高亢、眉户的婉转,从清晨到日暮,咿咿呀呀的腔调顺着窗缝钻进来,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乐。那时剧团演员常住在我家,她们总牵着我的手往后台去,看油彩在指尖化成眉眼,看素净的布衫变成戏里的华服,连化妆盒里的脂粉香,都混着戏词儿刻进了记忆里。作为一个“老”戏迷,听说关佩、田艺蓉两位青年演员共塑“嫂子”一角儿,这份期待早像剧院门口的灯笼,在雨雾里亮得发烫。
《嫂子》以抗日战争为背景,讲述了晋南姑射山脚下的农村妇女孙娥子在丈夫和公爹惨遭杀害后,独自承担起抚养小叔子二栓和儿子长命的重任。该剧讲述了孙娥子在抗战背景下的感人故事,她节衣缩食供二栓读书,然而二栓投身抗日游击队的选择让她陷入两难境地。在八路军政委竹琴的引导下,孙娥子逐渐领悟到“信仰”的真谛,她将自家改为游击队的地下联络站,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甚至将亲生儿子送去参军。
停稳车跑进剧院,衣摆还沾着雨星,遇见几个熟悉的戏友寒暄后落座等候,随之剧场内传来熟悉的蒲剧前奏。乐师指尖的弓弦一震,锣经破空而来,幕布拉开,关佩饰演的“嫂子”孙娥子踏着碎步登场,青布衫裤衬得她身形挺拔,素帕绾发间藏着农家媳妇的温婉,一开口,脆生生的蒲腔就绕着剧场穹顶打转,她犹如汾河岸畔灵动的百灵鸟。她扮相俊秀,眉眼间的温婉与身姿的轻盈,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故事,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的唱腔,恰似百灵鸟婉转的啼鸣,在高低起伏间,细腻地演绎着人物的情感,时而低吟浅唱,倾诉着角色的柔情与哀愁;时而高亢激昂,展现出角色的坚韧与决绝,让观众沉浸在蒲剧艺术的美妙世界中无法自拔。
我攥着戏票的手不自觉收紧,眼前的关佩哪里是在演戏?她护着小叔子和儿子时,臂膀微微颤抖却把孩子搂得极紧的模样;面对困境时,眼神里藏着脆弱却不肯认输的倔强,活脱脱是黄土高原上最坚韧的那株山桃,也像极了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些演员——她们在后台是温和的阿姨,一上戏台,就成了能扛起故事的“角儿”。“悟信仰”那场戏,她听八路军政委说话时,眼神从疑惑到亮堂,念词里的犹豫渐渐化作坚定,那句“我明白了,你们的信仰就是为了老百姓好……”被她念得绵长而有力,像是雨夜里忽然透出的光,暖得人眼眶发潮。作为从小泡在戏台边的戏迷,我太懂这份表演的珍贵:不用刻意煽情,单靠眼神、唱腔里的细节,就能把角色立在你心里,让你觉得她不是戏里人,就是眼前这位能扛事的嫂子。
中场幕布起落,雨还在窗外下着,场内的氛围却更热了。田艺蓉接棒登场时,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同样的青布衫,同样的素帕,可她一开口,蒲腔里多了几分醇厚,像家乡陈酿的汾酒,越品越有味道,温柔里藏着力量,浸着岁月沉淀的沉静。她演的“嫂子”,少了初历劫难的慌乱,多了历经风霜的从容。她在“传情报”这一场中,最见功力的是那“担子功”,只见她双脚稳稳扎根舞台,身体骤然向后仰去,形成一道极具张力的弧线,仿佛逆风挺立的劲竹,既显惊险又藏韵律。唯一只手稳稳托住扁担,以腕为轴带动扁担飞速旋转,扁担在她掌心似有了生命,转出的圆圈又快又稳,与后仰的身姿形成奇妙的动静平衡。这组高难度动作具象化呈现,让观众既为这精湛的技艺屏息,又深深共情于角色的处境,成为全剧极具感染力的高光瞬间。
看着两位演员的演绎,我忽然明白了“双璧同辉”的意思——关佩的“脆”与田艺蓉的“醇”,从不是割裂的两段,而是一枚玉璧的两面,这正是临汾戏剧“师徒相授”优秀传统的生动注脚。前者是“嫂子”在苦难中“立”起来的模样,后者是“嫂子”在大义中“升”华的姿态,她们都抓住了“嫂子”的魂,也抓住了蒲剧的魂。她们的唱腔如同源之水,婉转处皆含温润;她们的身段似同根之枝,起落间尽显默契。这份浑然天成的融合,源自二人共承的艺术脉络:她们皆是蒲剧艺术名家任跟心先生的弟子,在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里,在师父手把手的亲授点拨中,将唱腔的抑扬、表演的精微,连同舞台上那份从容磊落的台风,一并刻进了艺术生命里。
从师父的指尖接过薪火,在传承的土壤里扎根生长,关佩与田艺蓉的艺术成长,生动诠释着这般鲜活的艺术力量接续涌现,看着临汾戏剧事业在代代传承中愈发蓬勃,那份发自心底的欣慰,恰似戏台落幕时,观众久久不散的暖意。
骑车回家时,雨已经停了,蒲腔的余韵还在耳边萦绕。想起童年戏台边的时光,想起今晚舞台上的精彩,想起关佩和田艺蓉眼里的光,突然想了一个文章的题目“双璧同辉映‘嫂子’”,不,“双璧同辉映‘嫂娘’”。
责任编辑:畅任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