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阅壶口

2025-11-07 10:03:44 来源:临汾新闻网  

我阅壶口

□ 王智刚

  壶口,用磅礴的浊浪建构起中国瀑布的另一种审美范式,它是独特的,又是唯一的。夕阳金瀑,是其色;峡谷雷鸣,是其声;深涧倾泻,是其速;黄浪滔天,是其形;迷雾飞腾,是其妆;震天撼地,是其魂。何况,它背后是苍凉浑厚的晋陕峡谷,自鄂尔多斯高原挟势南下,深切黄土高原,陡壁如削,两岸耸峙。何况,它是黄河——一条可以上溯、回流、渗透到华夏文明之源,滋润出最初中国万千气象的威风凛凛的大河。晋陕峡谷的宏大背景和母亲河的血脉绵延赋予了壶口瀑布双重的加持,使壶口瀑布拥有更非凡的审美:它既能让人感受到自然的伟力,又能让人心生感喟,一眼千年,回望一个民族在历史的隧道中挣扎、奔突,夺路向前的苍茫轮廓!

  我与壶口的初遇是20世纪80年代末。初中刚毕业,搭乘一辆驶往陕北的煤车去看壶口。隐藏在吕梁山褶皱里的砂石路九曲十八弯,晨曦像一洼洼清澈的池水,把一个个山头润泽得光鲜夺目。车在凉爽的阴影里行驶,偶过山豁,阳光霍地扑来,煨热了一张兴奋的脸。一个不经意的转弯,晋陕峡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眼前,一条古铜色的河流深嵌其间。阳光一寸寸地下探,终于在遥远处坠入河水中,于是溅出一片亮光,亮光又瞬间点燃了两岸崖壁,恍惚中,仿佛拖曳出一袭华丽的锦袍,在峡谷间舞动、蒸腾!黄河,以先声夺人的气势锐利地烙进一个少年的脑海中。

  车过七郎窝大桥,紧贴河岸北行。壶口到了。

  站在崖壁之上,壶口一览无余。一川黄流急速收敛、集结,汹涌倾注,满耳巨流落潭的喧响。沿石阶而下,偌大的河滩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天色湛蓝,河水黄浊,山巅微青,巨岩苍苍,一种天地大美的感觉突然横亘于胸。

  小心翼翼地向瀑布靠近,脚步急切亢奋,又忐忑怯惧。

  眼前的水让人屏住呼吸。浩浩汤汤的水已经远超一个少年的想象和来时的若干次揣测,如此大水又以瀑布的形式直捣河槽,轰然下泄,如雷霆滚落山谷,如狂风掠过密林,如遥远的古战场重锤下沉闷急切的声声鼓鸣,如旷野的暮霭从地平线四合而来时不动声色的压迫……这时候的我,已经坠入弥漫的水雾中,水的碎屑和着泥的碎屑雨点般袭来,我瞬间僵硬成一尊木偶,被禁锢在震耳欲聋的河水轰鸣声中……阳光此时正好挪顺了角度,水雾中赫然拱起一道彩虹!赤橙黄绿,伸展开弧形的七彩,荡散、聚拢,晃动、清晰,炫目而魔幻。

  主瀑狂野,副瀑不羁,众水咆哮飞驰。站在微微颤动的河岸岩基上,所有的一切,陕北高原,晋西吕梁,高天,流云,残存的窑舍,模糊的河桥,包括满河滩充斥的空旷和辽远,包括少年,此时此刻,全都成了瀑布喧响的附属品。

  这气势,这感官,无论力度,无论美感,都让一个少年为之折服。

  少年慢慢长大,壶口,也逐渐闻名遐迩,游客接踵而来。少年第一次来时,只有桥头客栈里昏黄摇曳的一豆油灯,而今两岸霓虹璀璨。少年也渐渐读懂了更宏大的壶口。

  是的,壶口的伟力和创造远不止于此。有自然的,更有人文的。

  晋陕峡谷诞生,黄河横空出世,壶口瀑布生发之初,悬挂在下游七十公里之遥的龙门。水与岩石日夜纠缠,大水撕扯,小水厮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滴石穿,水磨石退,瀑布节节后移,逆峡谷而走。五千年前,抵达孟门,在孟门一分为二,两支分开的巨流各自以弧形不断切割、侵蚀,一东一西,一左一右,形成两挂大瀑!远处,蓝天深沉,峡壁冷峻,近处,水映流云,岸草妩媚。瀑布东西呼应,左右喧嚣。一切,原始而纯净。两支弧线最终又成功合拢,一座狭长的孟门岛于是被创造耸立在河水之上。瀑布依然不遗余力地后撤,飞沙走石,轰然砸落,我们熟悉的龙槽一寸寸被凿塑在河床之中……壶口瀑布,一直位移到今天的位置。看过一幅摄影作品,镜头自上而下,由北而南,近景是瀑布,嶙峋的石槽自中景向远景延伸而出,以对角线的走向占据了作品大部分画面,瀑布为因,石槽是果,一幅因果同框的作品,给了壶口一张真正的全身照!水之伟力,自然之鬼斧神工瞬息眼前。这是时间和瀑布共同孕育的杰作,一种宇宙渺渺地老天荒的审美在脑海里翻腾。

  晋陕峡谷向来壑深狭仄,黄河转过河套,滚滚向南俯冲,速流、高浪、急弯、石碛、暗礁,步步凶险。东西往来的渡口星罗棋布,南北航运的船只却是鲜见。航运志载,最初顺流而下的是木筏,伐木束而为筏,出峡入渭,结队涌入长安城,一一捡捞,建屋修厦。伐变船,盖由市生。先是一只、两只,终于络绎起来,贩运之物五花八门,比比皆是。因为壶口,所有的船只不得不停泊瀑布上游,因瀑而码头,因船而成埠,龙王辿发达起来了。沿着草芥密密疏疏的淹没,依旧可以寻见当年的青石板小径,那些坍塌毁弃的层层窑院悄然嘟囔着昔日的繁华。约略用想象布置一下眼前的光景:上百孔石砌窑洞,沿山脚左拐右转,或凸或凹,贴山体,临岩壁,房檐挨着房檐,院落缀着院落。也有撂得远些的,东一间,西一屋,却被随意蜿蜒的石板小路连接着、牵挂着。操着各地方言的商贾、船工、跟班,熙攘其间。杂耍的,唱曲的,街头巷尾,亮起了场子。戏台前,一众看客依偎在锣鼓和唱腔声里,一时忘记了涛声水声……

  船,还是要走,龙门还远着呢,潼关还远着呢。于是,“旱地行船”理所当然地出现了。卸掉货物的舟船以圆木下垫为轴,在拉船人的拖曳下,在河槽边“另辟蹊径”,船动轴挪,沉重前行,拖船的号子响起来了,亢奋悠长、撼动魂魄。

  是的,当你眺望到了旱地行船,眺望到旱地行船的岸畔曾经因壶口瀑布而生长出一隅镇埠,并在绵亘数百年的时间里明灭着鲜活的人间烟火,壶口之于你,是否又多了一份自然之外的悠长的人文审美?

  20世纪30年代末,一位年轻词作家的灵感在黄河波涛汹涌的渡船上闪电般划过,《黄河大合唱》的风声马鸣喷薄而出……壶口东岸的克难坡,一副楹联也被高高悬挂,如笔墨流淌的瀑布:裘带偶登临,看黄流澎湃,直下龙门,走石扬波,淘不尽千古英雄人物;风云莽辽阔,正胡马纵横,欲窥壶口,抽刀断水,誓收复万里破碎山河!壶口,这一刻如黄河的脉搏,强劲跳动,不舍昼夜。

  阅壶口,自然与人文的合力铺陈,让壶口的审美一下子拥有了时间呼啸、沧海桑田、欲说还休、欲辩忘言的沉沉底蕴!

  雄哉,壶口!伟哉,壶口!


     

责任编辑:畅任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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