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里的乡韵亲情
□ 刘云霞
“上次娃回来没顾上,明天让来家住一天,好好给他做顿饸饹。”
这是嫂子的声音。
嫂子名灵菊,人称“美厨娘”,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乡宁人。亲朋好友“过事”的家宴上,嫂子忙碌的身影,常让我想起宋代的厨娘。
宋代打破了唐时的市坊制和宵禁,坊开市兴,蒸煮煎炒炸脍炙,多元的烹饪技艺,热腾腾、香嗞嗞点亮了夜市和市井。厨娘,却是只有官宦富贵人家或名家酒楼,才用得起的。一切均在其腾挪自如的灶间风采,余韵绕舌的食间美味。
我不知道嫂子的血脉里,隐隐中有无经千年一路承袭下来的烹饪基因,却深知,嫂子“美厨娘”的名号绝非虚名。当然,嫂子没有宋代厨娘那么昂贵的身价,她不计价,只在乎她在火上案上,一步一步行云流水又程序严谨地烹饪“成果”。饭菜上桌,嫂子在一旁坐下来,看人们吃得津津有味,再有人说“菊娃的手艺就是厉害”,她嘿嘿一笑,算是收到了最丰厚的酬报。
除了做的一手好菜,嫂子最拿手的“好戏”是乡宁饸饹。
乡宁饸饹,是滋味生活的家常,也是活络乡情的醇厚民俗。
每年除夕中午,乡宁人家家户户都要吃饸饹。老人寿诞、小孩满月、节日待客、红白喜事的前一天,饸饹也是必备的“主餐”。许是因为饸饹面条柔软绵长,取其长命百岁、人运亨通、万事吉利之意吧。
饸饹作为一种本土特色小吃,是乡宁人乡愁的寄托。乡宁的孩子远游或就职于外地,每每想家,不说想家了,却说想吃家里的“饸饹”了。终于到了归期,一个电话或微信传递过去,家乡那头的父母亲早早洗了饸饹床(乡宁人叫饸饹chuo子),肉、菜、面样样齐整地备好了,人到声到香味到,一碗饸饹在手,呼噜噜一阵饕餮狂餐,那一种过瘾的滋味,可谓久旱逢甘霖,压抑许久的思乡怀亲之情都在其中了。
我们兄妹几个不是乡宁人,但因为有一个会做饸饹的乡宁亲人,舌来胃染中,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很快都有了“饸饹瘾”。每逢家人相聚,饸饹必是压轴饭。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再来一碗”的兴奋,一波波推涌着大家庭的融融暖意。
饸饹,是我国北方的传统汤食面点;尤其是山西,自北至南都有吃饸饹的喜好。饸饹很多,只有乡宁的饸饹最与众不同。
首先是称呼不同。他处叫饸饹面,乡宁人叫“饸饹”,其中很有几分对家珍的亲昵和偏爱。
其次是外观、内感不同。他处的饸饹更多只讲究内在的味道;乡宁饸饹,既有五色绚烂的外观,更有劲道香辣的内里,可谓色香味俱全。
乡宁人喜好饸饹,较之他处更名副其实。他处饸饹多是市场里供给过往者的快餐;乡宁饸饹,更多是自我享受,是家庭生活至爱。所以,乡宁人家备饸饹chuo子,就像擀面杖一样普遍。
乡宁人爱饸饹不仅是饸饹本身,还在于精制细作的过程。
肉必须是能袪寒燥湿的羊肉,而且要提前两天洗净、沥干、切丁,再用羊油、素油,加葱、姜、蒜、黑酱、盐、花椒面等炒了,置低温处备用。提前炒肉,为的是肉味更醇厚入里。其次是制卤。把黄的土豆、红的胡萝卜、白的豆腐,一一切丁备好,同样用羊油、素油,加辣椒面及各色调料炝锅翻炒后,加水小火煮十几分钟,再加入豆腐丁继续熬煮十几分钟起锅。
制卤过程中,放辣椒面是重要一环。辣椒面要在油将热未热时放入,早了没香味,晚了易糊锅。有了恰到火候的辣椒面,随后惺忪中的各色各味,瞬间便欣欣然地张开了怀抱,共同迎向红红火火的主题。
饸饹用的面,也要提前个把小时和好。面要软硬适中,反复揉,揉得越光越好。面备好后,把饸饹chuo子架在沸水锅上,面入筒状的“床”,手摇床杆,韧滑的饸饹便流瀑一般到水中了。
面煮熟,还要放到凉水中“洗面”,并且要洗两道,要洗到水清亮为止,然后再放在屉上沥水。“洗面”的目的,除了避免熟面粘成团,更是为了一种滑而不粘的口感。
吃之前,面还要放在热水或热面汤中再热一下,然后再浇上红黄白绿五色争宠、香气袭人、辣味诱人的卤,外加可按需取用的嫩绿的香菜、青白相间的葱丝,一碗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便到手了。
一切都是明档明烹,却又让外人始终难究得其充满魅力的内里诀窍。
这就是乡宁饸饹的独到之处。
饸饹,古称“河漏”“河捞”,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玉叶翻盘薄,银丝出漏长”,元代诗人许有壬曾如是描写饸饹;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饸饹也有过“以供常食,滑细如粉”的记载。时至今日,各地做饸饹,从用面(荞麦、玉米面、白面等)到取菜乃至烹制过程都有所不同;到了乡宁人手里,由于制作的讲究、用料的特殊,加之辣椒的点缀和萃火,使乡宁饸饹更有了超然于众饸饹的诱人光艳和独特韵味。
舌尖上的一碗饸饹,载满绵绵无尽的乡韵亲情,让人一路行走,一路怀想。

责任编辑:畅任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