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出发,求学、从军而后又转回到地方,随着时与境的变迁,我常常会把那些长期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都认作是自己的故乡,那里的日出、月照、草木、山川以及房舍,都饱含着故乡的气息。
在我心里,有这样一张故乡路线图,我常常希望用记忆、心灵,甚至脚步,去做深入地踏察。这种情感时而涌动、时而沸腾、时而静谧。在这些外在表现形态的背后,总是伴随着许多的细节呈现和生长,包括和自己相关的冷与暖,苦与乐。
这些故乡是符号化的,在不断变迁的时事中,它们被时间凝固了。轮廓、色彩和气息是固定的。无论何时,无论在何地,也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在我心灵深处的踏察中,故乡总是圆心,想念总是半径,而感恩则犹如无边的周长。
乡村的记忆
这些记忆来自乡村,与故乡有关。
故乡在河西,河是汾河。我的童年有一大段时光就是在汾河西边的两个村子里度过的。
那是上个世纪的60年代初期,父亲在塞外某地的北线部队工作,母亲还在医学院读书,年幼的我被放在乡下的亲戚家中寄养。
那时候,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叔叔、婶婶、姨姨、舅舅,就是离我最近的亲人,而对于父母,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则是相对陌生的。
对于儿时生活的乡村,我有着多重的记忆,盘点这些记忆,总是有着一种回家般的亲切。
村子是我最原始的故乡,这种故乡的底色,是一个时代背影的浓缩,也可以说是60年代晋南乡村的标本。
有些记忆的轮廓和细节是明晰的,我许多固有的习惯都与这片乡村有关。
大队部是村子里最高的首脑机关。院子里的电线杆上挂着高音喇叭,那是村干部给村民们训话或通知开会用的。老家的院子就在离大队部不远的地方,喇叭里常常会传来一些高亢嘹亮的革命歌曲。许多年后,我经常会感叹自己对这些充满革命激情的红色歌曲的本能喜好,其启蒙基因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注入的。
村子里偶尔也会放一场电影,我总是喜欢看那些“打仗”的片 子,有时候在这个村刚看过,就又追着放映队到另一个村子里去看。《地雷战》、《地道战》、《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铁道游击队》……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其中那些脍炙人口的人物和一些经典的台词对话我至今还能倒背如流。
年节的时候,村子里也会很热闹,贴年画、放鞭炮、敲锣鼓、演节目,有时也来一班子耍把戏(杂技或魔术)的,还有在场子里临时搭个炉灶卖杂烩菜的。那时候,能花上五分钱,吃上一碗又热又辣、又咸又香的羊杂烩,再搭上一个烤得又焦又黄的“火烧”,是儿时我们梦寐以求的奢望。
爷爷家的村外有一条油路横穿而过,村里人叫它“汽路”,其实并没有多少汽车光顾。偶然碰上一辆,会成为我们这些孩子们追逐的对象。当汽车渐渐远去的时候,我们会追着跑很远,就是想闻那种汽油燃烧后的味道,特别香。
老家的院墙外有一棵生长了多年的枣树,树上的枣儿又大又甜。到了枣子披上一层红纱的时节里,我会发动小伙伴们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攀墙上树,打枣子吃。
村外的一条小河是我和伙伴们常去玩耍和戏水的地方,河里边常常能捞到小虾。我们会在河边拾柴点火,把捞出的小虾加热。用开水加热过的河虾是红色的,很好吃。
爷爷对我这个迟来的长孙是疼爱而负责的,他总怕对我照护不好而出什么闪失。记得有一次,我和伙伴们相约到村里的“泊池”去“眊娃娃”(就是到深水池边照影子),这样的“危险动作”,在他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那一次,爷爷的一巴掌下去让我的屁股肿了好久好久,这是记忆中爷爷唯一一次动手打我,也就是这一次,使我铭心刻骨。
来自乡村的记忆,就这样花瓣般散落在人生之初的河床里,让回首时的视野平添了几份绚烂和情趣。
大山的襟怀
人到中年,离开了自己所热爱的军营,先是在地级市的党委机关工作。稍后几年,一次公开选拔的机会,我被任命到一个大山深处的县里任职。
那是位于吕梁山南麓的一个国家重点扶持的贫困小县,在汾水以西,城就建在垣上。小时候,听多了郭兰英那首著名的《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歌曲,跟着那熟悉的民歌旋律,往往随口就能哼唱出一句“右手一指是吕梁”,但并不能弄懂其中的真义,而当自己置身于吕梁山那片热土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有了一种本源的力量勃发,这种力量如同是故乡的给予。
在大山深处的七年中,我深深懂得了什么是坚韧不拔,什么是自强不息。山区的干部群众用他们不畏艰难、改天换地的愚公精神,为我们民族的这些优秀品质作出了全新的注解。我总是被他们身上所体现的这种意志和精神感染着,并不断影响、激励和鞭策着我努力工作。我在那里承担并分工负责了多项事关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工程。我常常会犹如一个工匠面对自己的作品一样,多方检点,严格把关,确保让有限的资金发挥出最佳的效益。我有时会一天往返工地两三趟,不厌其烦地去检查每一个细节的工程质量,寒来暑往,风雨无阻。那种工作中所显现的执着和忘我是由衷的。我感恩那些建设者们,在这些竣工的工程背后,是他们的汗水和劳作,改变着山城的面貌,使那座大山深处的小城在时代前进的大潮中,全新崛起。
面对着大山深处的百姓,我常常能够感到:他们的言语和目光后面,生长并隐敛着一种对党和政府,对我们这些工作在那里的干部的希望和寄托,这种感受于记忆中如同故乡的父老乡亲。
告别大山,涌动送别的人群中,我深深感受到了七年间这种赤子与故土的挚情,我的心灵又一次被震撼了。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面对那片土地上的干部和乡亲,如同面对着故乡。在离别后的日日夜夜里,我挂念着那里的发展,每每见到那里的人们,他们和我说话的开场白就是“咱们那里如何如何……”我听着、听着,内心总有一阵一阵的热浪在翻滚。
城市的坐标
人生总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变迁,这种变迁也使故乡的路线图总是在变化之中。
组织上的又一次工作调动,我来到了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
散文家杜爱民,在《城市是一座迷宫》中写道:“城市如今愈来愈像一座迷宫。它的建制、路径、界限和坐标,并不提供真正意义上的穿越。置身其中,便意味着迷失,城市同时还迷失于自己的追寻里。因为,它不仅仅是空间之中有形的建筑,它还是一种无形的思想,是一种有效的统治”。
我之所以引用与我共鸣的这段话,是因为,这座城市与我早些年前的印象是大不相同的,我必须开动我所有的感官,用内心去感受这座城市的脉动。
借助博物馆里那些出土文物及历史文献,我不难领悟这座城市的深遂,洞穿历史的烽烟,也不难想见那些波澜壮阔的场景。这种跨越时空的讲述,使城市的历史和文脉明晰起来。我仰尊这座城池的过去,是因为它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充满尊严和荣耀。
一个城市的历史就像一条不息的河流,追寻从溯源开始。
对于这个城市的当下,我更多的感受是新鲜而陌生的,我看到的是这个城市年轻的姿态。街道是宽阔的,车流和人流使街道成为城市强劲的动脉。
广场、市场、社区,生活集群和商业集群等城市的功能区化是明确的,这是区域性中心城市的标志所在,城市的高度也在不断被刷新,我感受到的是迅疾的变化。立足当下,放眼未来,城市的区位、文脉、品位、发展空间,都是无可限量的,如一轮日出,活力四射。
我看好这座城市的当下和未来,并在内心已经认作她是我新的故乡。
这种确立,不是选择,而是对故乡的接纳和热爱。
作者:郭惠勇 来源:临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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