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明

 

只要是在梨花盛开的时节回家，我都要跑到梨园留个影。那张张素洁的照片，时刻传达着故乡对我的召唤。

那年，一个飘雨的日子，我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一路风雨。我心里惦记着盛开的梨花，不禁默诵起李清照的《如梦令》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此时此刻，我深被女词人凄婉的心境所触动，牵动了缕缕愁绪。“梨花一枝春带雨”，景致是美，可那柔弱的梨花，能否经得起风吹雨打?

车到梨园，只见蒙蒙细雨之中，那洁白的花瓣被风吹着，自枝头翩然飘落，撞上树枝，碰到地面，将黄土地染成一片白色。我第一次注意到，落花景象是这般的壮丽;第一次听到，如雪的花瓣折碎的声音。地上，一层落花如雪;枝头，千树万树依然如雪。地上的白色与枝头的白色浑然一体，俨然一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尘世上，哪一种花的鲜艳，能比得上如雪梨花的晶莹，如雪梨花的纯净?站在如雪梨花中，我的整个身心，也变得清纯而静谧了。

拨开横陈的枝桠，披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吸着湿漉漉、甜丝丝的空气，我走进梨园，走近梨花。举目枝头，或一丛丛一簇簇，或星星点点，或疏密，或浓淡，一色的浅素嫩白，有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淡雅圣洁的美。愈往里走，枝与花愈稠密，不时拂面擦身，留下一片水痕，一抹花香。那些可爱的梨花被细雨浸润着，花托、花瓣、花蕊上，满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颗颗粒粒似散珠碎玉，悬坠欲滴。簇簇梨花，在风雨中相互依偎，犹如热恋中的少女，绽放着清纯的笑靥，深情地贪看着这雨中的春光。我真是不忍去触摸她们，惟恐惊扰了一个个美丽的梦幻，打断了一阵阵窃窃的私语。

细雨仍在飘着，天空中似有千万条闪亮的丝线。我只知江南阴雨连绵，未曾想北方的雨也竟是如此缠绵。花枝在风雨中簌簌抖动，一不小心碰上了花枝，便会有一阵雨珠和花瓣掉落。看着飘零满地的雪白花瓣，我忽然想到《红楼梦》第27回中，红颜薄命的林黛玉手持花锄丧花哭花的感人场景;我耳边回响起古人那“流水落花春去也”，“无可奈何花落去”，“天涯谁吊梨花雪”，“雨打梨花深闭门”等伤感的诗句。是啊，这些落花，昨天还在枝头上为花蕊挡风遮雨，那艳丽的容貌，芬芳的呼吸，引来蜂蝶，传送花粉，孕育新生。今天，却落在地上将化为泥土，怎不让人伤感?许是情感所至，亦或香雾沁人，我的泪水也和着雨水悄然落下。

一阵伤感之后，我翻然悔悟：“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年一度，花开花落，这是大自然的发展规律。梨花的花期虽短，留给人类的美丽，却是永恒的。人们常说：开花结果。若没有花开花落，哪会有成熟的果实，秋天的希望?依然显示着生命美好的落花，落而无憾了。

阵风吹起，又是片片飞雪飘落下来。“落花辞树虽无语，别倩黄鹂告诉春。”多情的落花委托黄鹂向春天诉说什么呢?请到中秋时节再看枝头吧，那满树的累累果实便是答案。我想，凝望万点金黄，闻着雪梨飘香，谁又会忘记那些为了让果实得到更多的阳光和养料，毫不留恋枝头的豪华，毫不夸耀自己的功绩，在斜风细雨中潇洒飘落的洁白如雪的梨花呢?!

看如雪梨花飘落，听如雪梨花私语，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幸福。难道不是吗?

(原载《临汾声屏》副刊2002年3月4日，《侯马报》文学副刊2002年8月17日，中国中央电视台《网尚文摘》“旅游天下”2009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