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父亲顺利步入耄耋之年,母亲仍在操持家务。我们做儿女的年过半百,还有山可靠、有家可归、有人牵挂,深感欣慰,这是上苍对我们全家的垂青偏爱。父亲出身贫苦家庭,爷爷早逝,在奶奶的拉扯下,兄妹八人相继成家,排行最小的父亲一直和奶奶一个锅里吃饭。父母亲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人,并帮助我们抚养了八个孙辈,饱尝辛苦,但乐此不疲。拾忆父亲的过往经历,他烟酒不沾,棋牌不会,电视不看,游戏不玩,就爱干活。干活,是我老家襄汾一带人们对劳动的俗称。干活是父亲人生的基本业态,勤劳是父亲最为鲜明的特点。
父亲,勤不言苦。打开儿时记忆,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急匆匆下地耕作,急匆匆回家吃饭,又急匆匆出门干活,像一台“永动机”,不会停歇,不知疲倦。人民公社时期,全家六口人主要靠父亲一人干活挣“工分”、分口粮,不欠款、不挨饿,非常不易。父亲干农活是“全能型”的,耕耙耱样样精通。
在父亲眼里,最好的农活就是多挣“工分”,不管多苦多累多脏。身上的衣服干活湿透了,暖干了接着穿,布鞋里积了厚厚的泥土,用镰刀刮掉又穿上,从不主动换洗。数九寒天农闲时,父亲与邻居结伴,自带干粮,用小平车到乡宁台头一带拉煤,一车数百斤,一趟上百里,往返三四天,一次只能挣几块钱。刺骨的寒风常常把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吹开一道道裂口,晚上父亲就在伤口上擦上润肤膏,用火烤后再缠上白胶布。一到冬天,父亲手上总是贴满了颜色深浅不同的胶布。我到乡宁工作后,坐车常走父亲的“拉煤路”,遥想当年,冬天黑夜,父亲冒着严寒,躬着身躯,拉着数百斤的煤车爬坡过坎、翻山越岭,那是何等的艰辛!正如刘和刚在《父亲》中唱的那样,“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再苦再累,你脸上挂着温馨”。父亲勤不言苦,表现得自然。他天生是个勤快人,无论春夏秋冬,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像定点的闹钟一样准时醒来,接着又像吹了集合号的士兵一样,快速穿上衣服,然后打开院门,挑水扫院,积极乐观地开始一天的劳动生活。
过去的农村房屋没有客卧之分,父亲一开院门,母亲就催我们起床。时间长了,早起床,快起床,也成了全家老小的自然习惯。
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父亲更有了用武之地,总是最早上地、最晚回家,干完农活还要捡石头、拔杂草、打土块,甚至在地头坐坐,像是眷恋养育全家的热土,不肯离去。我们在一起时,常常催促父亲回家,不在一起时,常常抱怨父亲耽误了吃饭,他总是一笑了之,也不解释什么、改正什么。父亲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午休过,雨雪天就是他的节假日,连阴天便是他的“大长假”,雨雪下几天,他就能睡几天。父亲勤不言苦,表现得智慧。生产队时期,他主动包干“出圈”的活。“出圈”就是清除生产队里牛马等牲口圈舍的粪便。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份又苦又累又脏的差事,但是父亲有自己的“小算盘”。因为“出圈”可加班加点干,腾出时间骑自行车到临汾买卖一些农产品。在那个年代这是“投机倒把”的事,父亲常常是半夜出发,卖掉东西又匆匆赶回“出圈”。父亲勤不言苦,表现得坚韧。大约是1986年夏天,父亲精心饲养的一头耕牛突然死了。那时候,牛是家里的半壁家产,更是家庭的主要“生产力”,全家老小哭作一团,只有父亲坚强地说:“不要哭,好好干,明年再买一头。”第二年春天,父亲就用他的勤劳践行了这一诺言。
父亲,勤而善良。我们的大家庭始终是快乐、幸福、和谐的,父母是楷模榜样,尊老爱幼,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父亲和邻里乡亲一直处得非常和睦友好,从来不和人拌嘴吵架、争长论短,更没有听他背后说过别人的是非对错。父亲是个热心的人。常常是从地里干活回来,看见谁家有急事,不管早与晚、饥与饱,就跑去帮忙了。相邻地块老乡的一些农活,父亲在可能的情况下,就主动地干了,从不把自己的力气当回事。他的口头禅就是“乡里乡亲的,碰上了就得帮一把”。现在我回老家与邻居聊天时,他们常念叨着父亲的好处。记忆中,秋天是父亲最忙的时节,从田间地头收回玉米、红薯,树上摘下苹果、红枣之后,他就骑着自行车,不管路远路近,给那个亲戚送点,给这个朋友拿点。我们也劝,“如今大家生活都好了,你跑那么远,送那点东西都不够功夫钱”。父亲总是笑笑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人敬人,敬的是一份情义,东西虽少,情义无价。父亲是个厚道的人。婚丧嫁娶在农村是件大事。以前不像现在,办事有红白理事会,干活有专业服务队,谁家有事都是靠邻里乡亲帮忙。照客、记礼等体面的“人前事”大家争着干,洗碗擦桌扫地等脏苦累的“背后活”多数人不愿干。“总管”派活时常常比较为难,每到这时候,父亲总是毫不推辞地把活揽过来,无论是挑水洗碗,还是擦桌扫地,都干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并且一干到底。时间长了,谁家有事都叫他帮忙,都说他“不误事”、“靠得住”。父亲是个本真的人。父亲淳朴、热情。只要看到门外有熟人路过,什么时候都是“来来来,回家来回家来”,招呼着到家里坐会儿,喝口水,歇一歇。父亲真诚、大方。家里来了客人,他总会拿出自认为的好东西,比如烟、酒等,有几样就拿出几样。父亲旧社会完小毕业,识字不多,总是问客人哪个好就让客人抽哪个、喝哪个。父亲简单、本分。说话办事历来规矩老实,安分守己,什么事都要做到问心无愧,最怕占人便宜。生活中,即使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最多也就是不高兴、不言语。
父亲,勤又节俭。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改革开放以后,靠父亲的勤劳,我们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村里先后盖起三座院子,兄妹四人也相继成家,但父亲的节俭本色丝毫未变。平日里我们都想让父母吃好点、穿好点,但他们始终坚守着“食以果腹,衣以蔽体”的生活底线。父亲穿新衣,总是先问多少钱。衣服穿破了,缝缝补补继续穿,从来不嫌旧、不讲究。我们每次给他买回新衣服,他总是先问多少钱,如实说,他一是不高兴,二是舍不得穿。为此,我们用善意的谎言欺骗说,“地摊上买的,不值钱”,这样他才能接受。父亲常说“旧衣服穿着自在舒服”。父亲进饭店,总是先问贵不贵。父亲对吃饭的要求就是吃饱肚子就行。
有时我们带父亲到外面吃顿饭,到了装修好一点、看上有档次的饭店,父亲先要问,“这里吃一顿饭多少钱?”说得多了他就不吃了。为了让父亲吃得心安,我们不得不再说谎言,“不贵,和在家里吃差不多”。父亲常感叹:“要是过去干活能吃上现在的饭就好了。”父亲财务簿,总是精确到圆角分。父亲有个记账的习惯,账本子是自己“原创”的。他把我们上学用剩的纸裁得整整齐齐,用线绳纳起来,外面套个木夹子,里面再夹一支笔,家里的收入和开销,一分一毛记得清清楚楚。父亲的钱包是个布袋子,用的时间长了,外面又黑又亮,像文物一样有了“包浆”,这是他的心肝宝贝,常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父亲去集市买菜,总是等着买最后剩下的便宜“尾货”。他吃水果,总是挑烂的吃,把好的留给家人和客人。平时我们给他零花钱,他总是说:“我在村里,要钱没用,这钱你们供娃念书呀!”也常常提醒我们“生活要节俭,花钱的事在后边呢!”父亲的节俭有其专一性,就是对自己、对吃穿,在涉及到盖房、孩子上学成家的事情上从不吝啬,与别人相处也从不计较。
我们从小看着、学着、感悟着父亲,勤劳的父亲用无言的“干活”诠释了“干活干活,干才能活,干好才能活好”的人生哲理。
为家庭、为亲朋、为幸福、为明天,父亲一辈子勤不言苦,勤而善良,勤又节俭,但也勤有所得、勤有所获、勤有所值。我1979年考上大学,现在又走上了领导岗位,兄妹们也都逐渐过上了好日子,八个孙辈相继学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父亲的言行风范,永远滋润、影响、激励着儿孙晚辈们成长、成才、成功。
年华如水,岁月沧桑。五年前,父亲突然感到骑不了自行车了,下地没了交通工具,干活就少了,再后来出现了腰腿痛、脑萎缩等老年病,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由最勤的人变成了最“懒”的人,现在每天主要事情就是吃饭睡觉,在儿女们督促帮助下活动活动。寻遍各方名医也没有“好招”。我想,这是父亲一辈子干的活、吃的苦太多了,上苍偏爱关照父亲,不叫他再干活了,让他颐养天年。祈求上苍保佑父母健健康康一百岁,我们一定让父母快快乐乐一辈子!
作者:杨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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