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台老挂钟,陪我度过了半辈子,却陪父亲度过了一辈子。在我6岁那年,家里买了台老挂钟,朱红色的钟身,闪着金属光泽的钟摆。钟是凭票买的,花了40元钱,在当时,那是父亲两个月的工资还多。在那个时期,能拥有一台挂钟,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挂钟成了我家最值钱的“大件”。看挂钟的心情,比现在看着一台五六十寸的液晶电视还开心;听挂钟清脆悦耳地报时,简直比现在听一场交响乐还兴奋!每天听着挂钟的滴答声,成了当时愉悦心情的一种消遣方式。
挂钟是全家人的最爱,更是父亲的“心肝宝贝”,他怕三个淘气的儿子碰坏了钟,把钟都快挂到了棚上,使得我们近距离亲近挂钟的愿望成了空。每隔15天,父亲就要给挂钟上一次“劲儿”,然后它便会走上15天,相当准确。每次给挂钟上发条时,1米8的父亲踩着凳子,我们哥仨则仰慕地望着父亲。
一次,父亲喝多了后给钟上发条时,忽然一个踉跄,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幸好,被站在下面“侍驾”的母亲和大哥扶住。可全家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母亲,冲着父亲发怒道:“难道咱家的钟是给你一人买的?你就不能把钟挂低点吗?别老自己霸着,让孩子们也学学给钟上劲儿!”父亲眨巴几下眼睛,看了看我们哥仨渴望的眼神,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们放学归来,发现挂钟已经被换了位置。这次,连家中最矮的我,踩着板凳都能够到了。那个下午,我们哥仨竟忘了写作业,一直围着挂钟转来转去,像对待一件从未拥有过的玩具,痴痴地看着,小心翼翼地摸着,傻傻地笑着……老挂钟尽心尽职工作了近二十个年头后,如一位垂暮的老人,“腿脚”变得不再利落了,每天它都会慢上十多分钟,报起时来也变得唠叨了,一到整点,它都要固执地“咳嗽”十二声,我们越来越嫌它吵了,后来索性从墙上取下来,扔到了仓房里。听不到挂钟滴答声的最初几个夜晚,我竟然有些睡不踏实了。后来,墙上又挂上了石英钟,走得极其准时,但却从不吵人。
父亲上了岁数,耳朵有些背,本来不善言语的他话更少了。有一段时间,父亲常去仓房,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原来父亲是去看望他的老朋友—— —那台同样退了休的老挂钟。他叹着气对挂钟说:“老朋友啊,我也老了,跟你一样走不动喽!人老了,不敢多说话了,怕他们会嫌我唠叨啊!老伴不在了,我只能来这里跟你叨咕几句心里话……”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我心酸不已,忙碌使我们忽略了父亲……后来,我家平房动迁了,住上了楼房,那台老挂钟也跟父亲“住”上了楼房,它挂在父亲的房间里,不摆也不叫,静静地聆听着父亲所有的唠叨……
作者:詹华
责任编辑: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