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里、乡下,都吃自来水,已很难见到盛水的水缸;没有水缸的日子,水缸成为一种怀念。
从前的时候,在乡村,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个水缸。厚硬、坚实的缸壁,外表呈紫红的颜色,古朴、沉实、苍远、滑润,仿佛流淌着一个个温醇的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溢着饱满的色彩,时间的烟火,在色彩上燃烧。
水缸,通常会放置在天井里,距离南窗不远处;南窗不远处,通常还会栽一棵石榴树。水缸,就放在石榴树边。水缸里,能盛下蓝天,盛下白云,盛下石榴树斜斜的倒影,故尔,这种放置方式,很是体现着乡下人的一种朴素的浪漫情怀。
每天早晨,水缸里都会注满水,足够一天里使用。水,是从深井里汲取的,所以,特别清冽。小孩子,早晨一起床,就喜欢到水缸沿边,趴着,望一会儿;借着水的明净,照一下自己的脸。有时候,还特意将水缸晃动一下,于是,照在水中的那张脸,便随着水的晃动,扭曲、变形,滑稽可笑。于是,小孩子就笑了;清脆、天真的笑声,溢满庭院;那个早晨,便生发出一份特别的明媚。
夏天里,水缸,似乎特别可人。
五月,石榴花开,嫣红的花朵,倒映水中,冉冉而动,让人觉得灵性十足;石榴花的明艳与水的明净,相映成趣,动人得不得了。花谢了,一片片的花瓣,飘逸水面,那纯净的水面,就多了一份秀逸。那份“秀逸”,恰似五月天的疏朗,每时每刻,都透着可人的娟秀和美好。
水缸中,常常会放一只水瓢;水瓢如一艘船,自由地游弋,却总也逃不出水缸的港湾。乡下人泼辣,夏日里出坡回家,渴了,就顺手拿起水瓢,舀一瓢水,一扬首,便咕咚咕咚地喝下,痛快、淋漓,解乏、生津;再顺手将水瓢一扔,扔进水缸里。水瓢在水缸中旋转,像是一场快乐的舞蹈。夏季里,正是瓜菜成熟的最好季节,乡下人有趣,喜欢将瓜菜放进水缸中,“冰着”,爽爽透透的,能抵抗夏日里的炎热。那时候,我的母亲,买了黄瓜,舍不得吃,就喜欢将几条黄瓜放进水缸中。黄瓜在水面上飘着,总是绿绿的、脆脆的,给人极大的诱惑。我们兄妹,常常会走到水缸边,望一会儿,然后回头询问母亲:“什么时候吃?”母亲笑而不答。如今思之,贫穷的日子,似乎在这份“诱惑”中,亦是多了一份特别的滋润。有时候,家里会买一个西瓜,也总喜欢先放进水缸中“泡”一会儿,于是,水缸中便积了一滩汪汪的绿。直至黄昏,将西瓜从水缸中取出,在天井中放一张饭桌,全家人刨瓜而食,凉滋滋、甜丝丝,爽口得不得了。满庭院中,仿佛都流淌着西瓜的甜香。
冬天里,水缸的水面,会结一层冰。
母亲起床早,要做早饭,就先要砸冰。嘭嚓嘭嚓的砸冰声,惊醒了熟睡的我们。我们抬起头,总要先在被窝中蜷缩一会儿,懒床。然后,姗姗起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跑到水缸边,捡冰碴吃。取一块冰碴,放进口中,透心的凉,却是别有一份欢乐。少年如斯,顽劣,亦是一份欢喜。
想起司马光砸缸的故事,细细思之,却有些不甚合理,那么厚实的水缸,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能用石块砸破吗?不过,那份急中生智的救人美德,确是让人喜欢的。中国人,总是喜欢将平常事物,赋予一定的思想或者哲理,一只水缸亦是如此。
贮一份明澈,贮一份灵性,贮一份童年的回忆。一个水缸,也该是拥有某些意义的。
作者:路来森
责任编辑: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