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街上看见一家布鞋店,不知道为什么竟无法挪动脚步,进得门去,立刻被一双式样古朴的棉鞋吸引住了:黑色的绒布鞋面,几朵用粉色丝线绣成的小花兀自妖娆地盛开着。看上去,既朴素,又有几分妩媚。
捧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一种久违的亲切挟裹了我。瞬间,母亲当年为我们做鞋的情景,穿越了几十年岁月的迷雾扑到我眼前,山呼海啸一般。
农闲季节,母亲把一家人不穿的旧衣服一一拆开,挑出还算结实的布块,洗干净,并在开水里烫过、晾干。之后熬半盆糨糊,把布铺展,上面刷一层糨糊,再铺一块布,再刷一层糨糊,反复几次之后,已有近一厘米之厚。母亲把它挪到太阳下晾晒,几天后,干了许多。为了彻底烘干,母亲又把它放在炕席之下。
秋收完了,母亲才把它取出来,这时,已完全干透,母亲依据一家人脚的大小,剪出一双双鞋样,这就是鞋底的雏形。
母亲又用新白洋布把鞋样子包个严严实实,这样看起来赏心悦目多了。然后,母亲就开始纳鞋底了。母亲先用针锥子扎眼,然后用大水针带着麻绳穿过去,一针又一针。纳鞋底可是个力气活,我们经常看见母亲用顶针顶,有手拽,有时还要借助牙齿的力量,才能把麻绳拉过去,拉过去之后还得用力拉紧。很快,鞋底上布满了一个个凸起的麻点,匀称,美观,精妙绝伦。
这时,父亲已遵照母亲的吩咐,从供销社扯回几尺灯芯绒黑棉布,买回几斤棉花和半尺松紧带,母亲剪出一双双鞋帮,然后用细密的针脚把鞋帮缝好,勾好鞋边,就可以绱鞋了。
秋风一天紧似一天,寒鸦在空中发出声声哀鸣,门前小溪清亮的歌喉也渐渐喑哑。
为了让我们在寒冬来临之前都穿上新棉鞋,母亲开始夜以继日的工作。母亲的手上已结上了厚厚的茧子,眼中布满了血丝。父亲看着心疼,劝她不要太辛苦。母亲摇摇头,孩子们上学,路远,天寒,别冻伤了脚。
吃过晚饭,母亲就盘腿坐在炕上,给我们绱鞋。刺啦,刺啦,一声声,单调而沉闷。突然,“哎呀”一声,母亲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我们赶紧凑过去,母亲的食指上已滚着一个鲜红的血珠。
我们心疼地替母亲擦去血珠,“妈,睡觉吧,明天再绱。”母亲摇头,“你们先睡,还有几针。”于是,我们枕着如豆的灯光和单调的刺啦声进入甜蜜的梦乡。第二天,我一起床,母亲就递过一双新棉鞋,鞋面上还绽放着几朵用丝线绣成的红莲,雅致而美丽。一试,正合脚,顿时,暖意从脚底升腾,周身都暖了起来。
而今,母亲已垂垂老矣,而我也漂泊千里,与故乡隔着几千里山水。在塞外最严寒的季节,再也没有谁惦记我会不会冻脚。现在,捧着一双酷似当年母亲为我做的棉鞋,眼泪潸然。
作者:张燕峰
责任编辑: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