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觉得腊月像条大河,将苦苦盼望了11个月才露脸的大年阻隔在彼岸,使我不能马上快快乐乐扑进新年的怀抱。长大后,我又觉得腊月是个排练场,过年是个大舞台,要是没有排练场,哪有过年的好戏看!而现在,腊月如一条高速路,宽敞便捷,很快人们就会穿越而过,抵达大年,可是没有了过去弯拐的小路,就没有了原先腊月那曲径通幽的妙趣。
时代进步滋生的乡愁,不只是因为古朴的村落一个一个消失,就是村落依旧,渐行渐远的民俗也是鞭笞着乡愁快步趋近。
腊月里最美妙的日子莫过于腊月廿三。小时候顺嘴而出的歌谣是:“腊月廿三,灶王爷上了天,又能吃炒豆,又能吃糖瓜。”说着虽然顺嘴,可真要把那炒豆和糖瓜吃进嘴里却还有一段难熬的距离。可是彼时年幼,熬不到夜深就眼皮往一起黏糊。战胜黏糊的办法便给这腊月廿三增添了奇妙。妈妈说,灶王爷上天要骑着毛驴从烟筒里过,将耳朵对准筒壁能听见铃铛的响声。我便贴近了听、敛住气听,听妈妈叫唤自己,才知道睡着了,已到了能吃糖瓜的时分。
长大了才知道,这灶王爷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是玉皇大帝派往凡间的工作队,一年四季居高临下注视着家人的一举一动。若是铺张浪费,抛米撒面,他就会如实向天庭汇报。所以,每日每时都勤勤恳恳、节节俭俭。就这还怕万一有个疏忽被灶神抓住小辫,所以灶王爷要回天宫时,敬献的糖瓜又甜又粘,甜到他不好意思再说坏话,粘到即使想说也张不开嘴。炒豆是供给灶神坐骑的吃食。农人不仅尽心地巴结灶王爷,还要把人家的坐骑也打点好,伺候得周到。如此一来,人家才会“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碗阁上张贴的就是这副对联。
嘴巧的农妇在敬献灶王爷时还念念有词,念叨多了就成为流行的歌谣:“灶王爷,你听着。炉窝里见天能眊着,我顿顿省吃又俭喝,抛米撒面是一时错……”歌谣朴实生动,句句说的是心里话,说透了农家对灶王爷的尊崇。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了天,以这日为界,民间过年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冲刺阶段。比如说扫家,积攒一年的灰尘要彻底清除干净,必须要把屋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搬出去,才能将旮旮旯旯清洁得一尘不染。自然,灶王爷高居的灶阁上也要清扫。那还不惊扰了他老人家?惊扰别人还罢,惊扰了这位掌握生死命脉的大人还能有好果子吃?所以,一应大事,都必须安排在腊月廿三以后。
时间紧迫,诸多大事要干,怎么办?现在的办法是倒计时,我看这不是当代的发明,而是对往日的继承。灶王爷上天后,农家的日程这么编排:“廿四,扫家泥炉子;廿五,搭伙做豆腐;廿六,杀猪割羊肉;廿七,宰只大公鸡;廿八,上集买年画;廿九,打酒蒸馒头;三十是除夕,扫院子、轧馅子、贴对子,熬夜守岁笑嘻嘻。”别看日程排得密密麻麻,紧紧凑凑,可有的事还是没有列进去,做衣服就漏掉了。当然,也许不是漏掉,因为这活儿灶王爷上天之前也能做,勤快的主妇会提早动手,在最后的冲刺时段好干别的。不管在哪个时段做,反正过年时老老少少都要穿戴一新,那样站在人前才风光体面,才像是新年新开端。
乡村的集市是最传统的万宝全超市,只要想要的东西没有买不到的。过年的吃食,猪肉、羊肉、红枣和柿饼,过年的用品碗筷、杯盘、香裱和爆竹,没有一样不是从集市买来的。平常我们那儿的金殿镇每到二五八才逢集,过了腊月廿三则天天逢集,一直逢到月尽日的傍晚,也就年三十的天擦黑。在所有的年货里,最亮眼的就是年画。农家有话说,不去买啥,也要逛画。看看,啥也不买,也要看看年画,开开心。年画是过年的精神补品啊!这一张是个大公鸡,请回去图个大吉大利;这一张是个大石榴,请回去图个多子多福;这一张是岳母刺字,请回去图个精忠报国;这一张是舜耕历山,请回去图个孝感动天……在那个年代,没有电影,没有电视,鲜艳的年画就是大伙儿最爱看的,一看便是一年,一年便濡染在年画放射的思想境界里。庭堂打扫干净,这不就是除旧?四壁张贴新画,这不就是布新?
除旧布新,这不就是过年的精神内涵?随着年画的张贴,红艳艳的对联也出现在门扉上,顿时家家焕然一新,就待张灯结彩迎新春了。
如今,社会好了,物质多了,抹掉了平常和过年的差距,往昔的无数趣味消失了,乡愁也就悄然出现。不过,透过乡愁,看到的却是时代前进的步履。 乔忠延
责任编辑:柏东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