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张纯德

2023-04-04 10:47:31 来源:临汾新闻网  

纪念张纯德

文天德

  张纯德同志是山西省地方病防治研究所的退休医生,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专家。我从30多年前到现在,因就医认识了他、了解了他并与他有了交往。今年正月初九,我给张纯德大夫打电话想去登门拜访,以示对他久有的感激与敬仰之情。接电话的是他老伴,寒暄后,我对她介绍我是吉县的……没想到话没说完,她打断说:“他不在了!”“什么,您说什么?”我心里一惊。“是的,他不在了!”她回答说。我顿感心中刺痛,胸口沉闷说不出话来。这时,电话那头又有一位女士说话,她说她是张纯德的女儿张旭婷,父亲是去年腊月十一去世的。问是怎么回事,她说,父亲本来肺就不好,在那波疫情中没能挺得过去。我说你父亲那么好的人,是个值得让人尊重的人,是个让人敬仰的人……怎么就走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再说不下去了,安慰后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早已泪流满面:想起和张纯德大夫认识、交往的经历,想起张纯德大夫对患者那张总是温和的笑脸,不禁失声而泣!

  那是1987年的夏天,我因治疗甲状腺疾病来到位于临汾市的山西省地方病防治研究所。那时正是暑天酷热的时候,我去时虽是上午,但楼道里闷热无比。挂了号,我去了要去的诊室。那是个不大的房间,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房里挤满了人,看得出大多都是农民。那时看病不像现在以号为序在外候诊,而是都挤进去,都想早看。我倚在墙角一张窄窄的医用床上一边擦汗一边环顾四周,只见医生办公桌前围满了人,前面的人走一个,后面的马上补上去。看不见医生,只听见他在嘈杂声中忽高忽低的和患者说话,还听见人称他张大夫。房里越来越热,人人大汗不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汗臭味。我心中很是不解,根据常情,医生对这拥挤状态应该早就厌烦,让人老围着,难道他就不嫌热吗!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起身带着一位患者去做检查。这时我看清了他的摸样:一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穿着长长的工作服,留短发,行动迅速,挺拔的身躯透着英气,眼睛和嘴角泛着微笑,面容煞是慈祥可亲。他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也是热得大汗淋漓。他温和与亲切让我心生喜悦;随之,我也挤到他的桌前,观看他的工作。他不急不躁,任凭患者讲述,他都耐心对待。他的热情、他的那种自然的微笑,让我莫名的感动!他给一位妇女看病:张大夫看完她的所有检查资料后,给她一一解释、说明,开了药方,嘱咐她怎样用药。但她就是不走,说清了的事情还要反复再问,没完没了,她的烦琐让旁边的人都急了,张大夫却擦着汗,面色温和,静静地听着。他给一位智障者看病:他问十句,病人瞪着两只傻傻的眼睛只是看着他。后来这个病人用带有愠怒的语气跟他说话,而张大夫却像哄小孩似的软声细语,笑面以对。他给一个年老病人看病:这个病人口流涎水,语言迟钝,吐字不清,急得陪诊的家属都想替他说,张大夫却不愠不火地摆手示意:让他自己慢慢说……

  到了12点,诊室还有病人,我想这上午看不成了,可张大夫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是最后一个问诊的,他问了我的病情后,用手按在我的颈部让我反复咽唾液。他问我在哪儿看过没有,我说在吉县看过,是医生推荐来这看的。他说:做个检查,应该是甲状腺瘤。说完此话,他见我面色有变,连忙说:别紧张、别紧张,没事的,甲状腺瘤这么小可能是良性的。他看我还是紧张,接着用手拍我肩膀用他特有的普通话说:我给你嗦(说),(他把“说”字拉长,发音用上声发成“嗦”),甲状腺瘤是懒病,就是恶变的它也懒得扩散,是可以治愈的。张大夫说这句话时语重心长,把“说”字拉得很长;他这种和病人“情感式”“朋友式”的交谈,和他那满脸的笑容和温和,让人顿生亲近和信任,让人感到医患平等。张大夫嘱咐我:你下午可去专医院(当时的地区医院)做个超声检查,另外,明天早上空腹,来做个 t3t4检查,看甲功有无问题。临别时,他还叮嘱我:来时记得把超声检查带着。

  第二天早上,不到上班的时间我就到了山西省地方病防治研究所,没想到张大夫已经在他诊室。他迫不及待地看我的超声检查资料;细看之后,一脸高兴地看着我,提高声音对我说:没事,一个小小的囊肿,边缘很清楚,包膜也完整,有血液循环,可以暂时不理它,做个t3t4看一下甲功就好了。

  当我把t3t4检查报告单递给张大夫时,他的诊室和昨天一样闷热闷热,他的身旁还是围满着人,他汗流满面,依然和颜悦色。他把报告单看后说:没事,甲功正常,一切都好。接着他认真地交代:囊肿暂时不管它,以后定期复查,只要它不长没有变化就行。回去一定注意,不能生气,不吃辛辣食物,不吃海产品和含碘多的食物……

  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真正值得让人封存记忆的东西并不多;然而,这次就医,那不大的诊室,那众多病人围在医生身边的图景,那蒸笼般的热和难闻的气味,那个能与病人平起平坐的医生和他那张温和的笑脸,在我的心中定格,成了永远的记忆!

  就这样,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每年都到张纯德大夫那里去,做相应的检查以及让他对病情作评判。每次见到他,还是桌旁围满人,还是那双对病人真诚的眼睛,还是那张对病人温和的笑脸。在这个过程中,在他的诊室时不时能听到病人对他的赞誉,也能碰到远道而来的外省求医者。再后来,我还得知张大夫是山西忻州市定襄人,得知他在自己的工作领域有重要的学术贡献,还得知他工作突出,多次荣获省、市级先进工作者奖项。

  2003年,我去临汾市糖尿病医院找张纯德大夫,那时他已退休,被这家医院聘用。这时,我和张大夫是老相识了,说话方便多了。我问他藏在我心中多年来的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他不忌讳病人围挤在他的桌前,要知道这可是一般医生所不容的。听了此话,张大夫脸上笑开了花,他抓住我的手,身体前倾有些激动的用他的定襄普通话说:我给你嗦(说),这是有好处的,你让他在跟前他能听到我给病人说的话,他会从中取得对他有用的东西……我听了他这话,不由心中感动,对他肃然起敬。

  2007年,张纯德大夫又到了临汾市尧都区鼓楼北街的115医院。我在那里见到了他,他依然是笑容可掬。他得知我的疾病没有发展后,高兴地说:人不但要和社会讲和,要和自己讲和,也要和疾病讲和,你好好对待它,它也会好好对待你。我给他取出我在报纸上发表的关于农村农民问题的几篇文章,他眼睛一亮,立刻戴上眼镜专注地看了起来,口中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看罢,他激动地说:“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你还有这本事……农民真是难的,我也是农村出身,对农民的生活深有体会。”接着他又深情地对我说:“好好努力,人活着就是要活出自己来,要活本质,要跟随时代,千万不跟潮流,要往社会真正需要的地方去想去看,千万不能光看自己!”

  2017年,我再次见到张纯德大夫,那时他又到了临汾鼓楼北街的一家糖尿病医院。在这之前的多年里,我们只是在电话中多有联系,互通各自生活情况,而未谋面。说实在的,这次在未见到他时,我心里在想,我们都老了!见到他时,是下午时分,落日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那橙红色的阳光就像张大夫一样让人感到温馨与亲切!这次没有病人,房里安静极了。在见面的一刹那,我们凝目对视,我知道,此刻虽然无声,但那是最大的问候!十年未见,我的头发白了,他的头发更白了。这让人感到人生不可逆转,让人颇多感慨!

  坐定后,我问:张大夫,我是农民,但我没有感到遭你偏见。他笑着的脸立刻严肃起来,深情地在我腿上拍了一下,又是定襄普通话:我给你嗦(说),打仗的是农民,吃粮食是农民,穿衣是农民,城市服务、城乡建设是农民……紧接着,我们更有深度地讨论了从古到今的农民生活、农民的社会地位、农民的付出和当今的农民问题。最后他说:是农民支撑着这个民族,我们要对农民深深地致敬。说话间,他桌上的一本书引起了我的兴趣,书名我记不得了,但书的内容是写民国时期陈寅恪、叶企孙、潘光旦等大学问家,这下我们有了新的话题。我们讨论了陈寅恪的“恪”字为什么通常发音不是“ke”而是“que”,我们讨论了陈寅恪的知识渊博,我们讨论了陈寅恪的人格魅力,我们讨论了陈寅恪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我们讨论了陈寅恪的学术贡献,我们讨论了为什么“清末民初”能出现那么多的大学问家,我们还讨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还讨论了治学要全面、要系统。未了,张纯德大夫意犹未尽地说:人的一生要努力追求“真”与“善”,要学以致用,要为社会好好的做点事情。这次,我惊叹张纯德大夫的知识结构决非一般,他的思想如此深邃,感情如此丰富,境界如此之高!

  2019年,我领着一个身患糖尿病的亲戚去找张大夫,他看了患者的病历、了解病情后,纠正了他过去不重视的生活细节、不合理的用药,详细交代了如何注意生活,如何根据自身病情具体用药。当我们起身告辞已出门走远后,他又追来招呼我们,他说:我给你说了那么多,你不一定能记住,你回来,我还是给你写一下。

  2020年8月的一天,我和张纯德大夫约定见面。那时,他所在的糖尿病医院从临汾鼓楼北街搬至迎春北街。那是一个下午,我去时他正给人看病,打过招呼后,我在一旁静候。等他腾出手后,我递给他一本书,那是我受县政协委托写的,书名是《永远的红旗》。他接过观看良久,瞪大眼睛看着我说:我得好好拜读!他让我在扉页上题句以作留念,我写好后落款2020年8月,正欲收笔时,他在一旁提醒说:把日期也写上,今天16号。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那天是2020年8月16日,天下着小雨。

  我已是七十老者,身边的朋友已有走的,这使我心里很难受。但这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能理性接受。张纯德大夫的远离何以使我哀痛万分,长哭不止呢?人世间,患疾者求于施医者事关健康与生命,人生唯此为大。正因如此,施医者报以求医者多为面孔严肃、冷漠、或为威风,而寡见热情,更遑论笑脸。诚然,我哭张纯德大夫是有感他的高洁人品、精湛医术,有感失去一位良师益友。然而,最重要的是,难舍他对病人那张总是温和的笑脸!

  张纯德大夫,你用一生诠释了人生的真谛、人生的意义,你用一生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做人的榜样!张纯德大夫,你没有走,你一生撒播的“爱”的种子,在这片大地已是发芽成长,已是鲜花盛开,你没有走,你在这花丛中笑呢!张纯德大夫,你没有走,热爱你的人们怎么舍得让你走呢,你永远活在人间,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二0二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定稿


     

责任编辑: 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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