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浓最稠的乡愁
□ 董爱民
乡愁是什么?是黛色瓦房上飘荡的一缕缕炊烟?是通向村庄深处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是房前屋后一串串红辣椒、黄玉米?是一棵棵高大的皂角树、老槐树上的鸟窝?是,也不是。这些叠加在一起,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
姑射山褶皱间的一个小村庄给了我明确的答案。
那天,我们恍惚走进多年前的一个梦境。正走着,恰似从云层深处抖出一条丝绸,一声悠长的鸡鸣缥缈而至。也不知是山风拽长了音符的间距,还是树木、庄稼、土墙屋脊拖住了风声的尾巴,那鸡鸣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才飘进耳朵。这久违的“天籁”蛊惑着我们沿一羊肠小道攀爬到一个村庄。
这几年,受疫情影响,人们很少出门旅游,疫情结束后我们一班“驴友”接连游了好几座名山大川、古都旧城,体验时尚的同时也享受了民宿的闲适。安泽飞岭村的蒹葭民宿很让我们陶醉。那青山绿水、那黄墙灰瓦、那花草瓜果、那通幽小径、那老屋旧物……无不触动人的心弦,但半天过来,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那究竟短缺的是什么呢?一时谁也说不清,总觉得“意犹未尽”仍想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探幽寻奇。几天后,大伙议定,向山庄窝铺进发。一路上,山坳里不时会看见一些破败的村庄,像一段段多余的文字丟弃在灌木丛里。我知道,那些村庄的人早搬迁到城郊居住去了。目睹空置的破村庄,使人心底涌起一股悲凉和寂寥。
这时,一声鸡鸣飘来。
潜意识告诉我,这是生命的呼唤,是山庄提醒外部世界表明自己存在的标识,是外部世界不能忽略山庄的一点点理由。我们顿时来了精神,很快从沟底爬到了山庄村口。
一棵古槐树矗立在村口的泊池旁。各种鸟雀在树上扎了窝,这当儿正飞飞落落仿佛为外来的客人推介它们村庄的旅游路线。槐树枯死的半边已被岁月掏空,尚存的半边树皮上围包着一块红布;树梢也只有向阳的几枝生长着几片叶子,正羞怯地在风中摇动——这一切一点也不损伤古槐的威严。它的沧桑搁在那儿,它见证了一村人多少辈多少代的荣辱兴衰、喜怒哀乐,它的存在就是村庄的存在,岁月让它把自己活成了村庄的象征和图腾。
一群狗从自家院子里大老远跑到村口迎接我们。坐在泊池旁的大石头上,我不想挪窝儿了。我眼睛里潮潮的——我已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声音,是一个村庄最实在的存在,是一个村庄生命力的涌动,也是一个村庄最高纬度的形态,它飘飘荡荡直达天际,让星星、月亮为它腾出一个同村庄一样大的空间位置,哪怕这个村庄在地球上人为消失,它也要在空中保持它的样貌,为村庄那些飘逝的意念寻找一个栖息之地。
而在所有的声音中,最具代表性,最能软化人心的便是鸡鸣狗吠。那才是最浓最稠的乡愁呀!
儿时的记忆渐渐明晰:村庄的一天始于鸡鸣,终于狗吠。
猪、牛、羊、骡子、马、驴的长嘶短鸣只是乡曲的辅助音符。喜鹊、麻雀、乌鸦之类也只能算作美化音——鸡鸣狗吠才是村庄的主旋律。
村庄是人的村庄,也是狗的村庄。把整个村庄交给狗,一村人下地去收秋打夏,或者赶集串亲戚,就放心了。狗们“一处有难八方支援”,有外村人进村,村边的狗就率先叫起来,其他的狗听见了,将信息传递下去,一村的狗便迅速狗声大作,狗的叫声将村庄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来人自知陷入了狗的汪洋大海,看一眼要找的人家锁着门,不敢多留一步,嘴里嘟囔着,不住地回头望着身后,让升腾的溏土掩护自己,仓皇离去了。
家是人的家,也是狗的家。进入主人院子里的一段木头,一截绳子,一车柴火,一堆石头,一切的一切全是狗守护的对象。即使主人同意了,你手里拿个大大小小的物件出门,狗也会向你扑,向你吠,表达它的反对。撵走一条狗很不容易,把它抛弃在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以外,它也会寻回来。
狗一生几乎没有睡觉的时候,打个盹也支棱着两只耳朵,头搁在两条前伸的腿上,保持着一跃而起的姿态,时刻准备战斗。在所有动物中,狗是最善解人意的。它晓得自己活动的边界,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叫和多叫几声少叫几声——夜深了,劳作了一天的主人要歇息,它便安静下来,门有响动,它也只在喉管里发出低沉的嗯嗯声,威胁外面的来“犯”者,也免得惊扰主人。
与狗无缝对接的是鸡。那公鸡高昂着头,四处找寻食物,一旦找到,便发出咕咕的声音呼唤母鸡来享用。
后半夜,人睡得正酣,狗也安然打盹,公鸡开始执勤了。它必须在黎明到来后准时发出三次间隔相等的啼鸣,提醒主人按时起床。而听到主人的响动,狗就早早候在房门外摇尾巴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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