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走出的孩子
□ 乔 琰
陶健先生要出书了,是新闻,也是旧闻。所谓旧闻,说的是,多年来,陶健笔耕不辍,每每有妙语新作,便发来与我共赏,自然,出版便是水到渠成,不足为奇。所谓新闻,说的是,他行云流水,一口气就是几大本,把他这些年来的所想所思,除去一些不宜公开的,全部整理出来,一股脑出版,这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陶健执意于此,可能是一种情结,可能是想对半百人生的一个期中小考,既如此,乐观其成。
我和陶健,相识于汾城中学高二时期。当年,那是一座上了发条的农村中学,进了这座学校的同学们,每天行色匆匆,生活里的每一个间隙,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去食堂需要跑步;打开水需要跑步;上厕所需要跑步;去教室需要跑步……在这样的紧张生活中,我和陶健,因为不在一个宿舍,所以整整两年,并没有多说过几句话,更多的,只是观望:咦,这家伙读课文读得这么好;咦,这家伙作文写得这么漂亮;咦,这家伙人缘这么好。嗯,陶健这家伙人缘好,而且“蔫捣”。他似乎是那个宿舍的“精神领袖”。宿舍里的其他同学,围在他身边,待他如兄弟,如一家人。陶健话少,但很有机锋,一群同学打打闹闹时,他并不轻易出招,但语出必须惊人。而且“捣怂”起来,会让周围人哈哈大笑,纷纷折服。
我和陶健,熟识于大学时期。陶健上了一所培养领导干部的大学班,虽然毕业证发的和我一样,都是山西大学,但整个四年,人家学校的伙食,比起我们,好了很多。所以,每逢周末,我们便去蹭饭,刚开始蹭得不好意思,后来蹭习惯了,有阵子不吃他们食堂的饭,就特别馋。就在这样不断地蹭饭中,我们逐渐越走越近。
陶健文章好,高中时写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宣读。进了大学校门,开始写文章,写小说。大学刚刚毕业,我曾经收到过陶健的一篇小说文稿,写在300字一页的稿纸上,厚厚一沓。小说的内容,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但我记得,当时我看完这篇小说,立马也冲动起来,以陶健为榜样,买了厚厚的稿纸,写了厚厚的一本,起了个标题叫:驴鼻子前的草。后来,搬家多次,找不到了。陶健文章好,字写得更好。大学时的陶健,练“柳公权”,练“欧阳修”。端庄秀气,很有骨感。而且我知道他多年一直没有放松,一直在写字。前些日子,在手机上看见了他一幅作品,隶书,苍劲有力,干净大方,着实让我眼前一亮。可惜其从不示人,低调得过分。
我和陶健,惺惺相惜于最近几年。八年前,时势造化,我做了一个新媒体平台——“老家山西”,刊发一些乡土乡情、游山玩水、民俗风情之类的文章,因得风气之先,竟然小有所成。陶健在这个平台上首发他写的《鄂河谣》。这是一组记述他在乡宁生活经历的文章。作为第一读者,我才感觉到,我是刚刚开始了解我的这位老同学,也正是通过这组文章,我才逐渐感觉到,原来我们的心跳,竟然有着神奇的合拍节奏,陶健的细小的感觉,陶健文中想表达的情绪,陶健对世间人情的感受,一步步让我触摸到了一个熟人心底最柔软的一面。的确,在你的身边,可能有许多你觉得特别熟悉的人,其实,你根本探不到他的心底。但文章不会骗人,在他的字里行间,你感觉到的,才是一个真实的“熟人”。
陶健生在襄汾,长在乡宁。乡宁,是和襄汾紧紧相邻的一个山区县。在我们小时候,农业为王,平原上生活的人,因为种粮方便,常常有生活上的自豪感,他们把乡宁这些山区县,统称为“山里的”。但山里人根本不以为意,他们会宽宏地一笑,不予置评。他们对这座大山的感情,哪里是其他人能够理解的呢?在《鄂河谣》里,陶健说:“村子右脚下鄂河冲积的平坦的大片开阔地,有几千亩吧,肥得流油,又从村东辟始了水渠引鄂河水灌溉,种菜蔬,西红柿、茄子、豆角、黄瓜、胡萝卜、辣椒、菠菜等等,特别是绵香可口营养价值极高的山药,闻名遐迩……”“这一方水土滋养的一村好几百口,人人说起话来,唱歌一样,悠扬婉转,拖着调调,朴实而热烈,情感浓而意味长……”《鄂河谣》《山居吟》是陶健乡愁最热烈的一组文章,在这里,有他的芦苇地,有他的下县村、尉庄,有他的姥姥、舅舅,有他的初中老师、小学同学,还有他少年时所有的情愫。每一个活灵活现的场景,都充满了浓郁的淳朴味道。乡宁大山,给了陶健一个温暖的少年,当他离开乡宁,这个走出大山的孩子,内心的不安在《太平歌》中有着清晰地描述:“一脚踏上襄汾的土地,强烈的阳光给我造成的那一阵炫目,还有定神以后看到的车站:浓烈的柴油、汽油味,车一走动便尘土飞扬……”但襄汾,毕竟也是陶健出生的地方,他“就这样,我走着,遇见人问着,往南贾去。一路上那收获过的麦田,那正在长高的棉花……”“我对南贾又是异乡一样的陌生,显得有点异类,由此形成了我对哪里都留恋,对哪里都想出逃的心,我的精神始终有一种流浪感。”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那是游子归来的胆怯,陶健还不是,他是在纠结错杂的情感下,他是在被乡宁大山滋润的温暖下,突然走近生他的地方,想逃避,但又不可抗拒。幸好,陶健有着良好的学问底子,很快,他走进了紧张的高中生活,学习好,在那个时候,是一个响亮的名片,会让所有周边的老师、同学去关心关爱你。在陶健的笔下,这一组生动的高中群肖像,虽然他有顾虑故意避嫌,但仍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活泼的生活景象。大山里走出的孩子,注定是敏感的,注定是有着强烈自尊的。他们对身边的人和事,可能表面上客客气气,但骨子里,却有着自己犀利的看法。陶健的《润七月的孩子》《看云闲笔》等,这种敏感和自尊,不时闪现。毕业后的陶健,分配到一个小城市,开始做老师,后来进机关。这么多年,他对故乡的记忆,他对故人的怀念,他对生活的感悟,他对人情冷暖的认知,就这样一晚上一晚上地在他的笔下流淌,凝结成《山居吟》《鄂河谣》《太平歌》《闰七月的孩子》《看云闲笔》等等。陶健喜欢苏轼,自号“坡公门下犬”。东坡先生一生,仕途坎坷,然洞彻人生,终成文坛领袖,且笔力雄健,《寒食帖》惊为第三行书,后世楷模。后生追随,身处体制内的陶健必当是有更多感悟,这一切,可能都隐藏在他出版的厚厚的文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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