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里的那棵老梧桐

2009-09-22 17:10:00 来源:临汾新闻网


那棵树冠如盖的大梧桐今年正好六十岁。据爸爸说,在他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是爷爷把着他的手郑重地将小梧桐树栽在院中央。用奶奶的话说,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希望子孙能借着梧桐的仙气,改变贫困挨饿的历史。年幼的爸爸也以为树大了真的会有凤凰来树上筑巢,还能领来一个漂亮媳妇,于是就每天给梧桐浇水,差点没把小树给浇死。
爸爸今年七十二岁,掰着指头数一数,老梧桐应该正好六十岁。
如果您认为我的话不真实,您不妨破点费把它买下,锯倒了数一数年轮就会明白,到底是我说错了,还是爸爸记错了,不然,就是你为官不正,冤枉好人!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这棵老梧桐就是我家的守护神。
从爷爷那辈算起,我家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从解放后划分的成分就能看出,我家属贫下中农的最下等:雇农。听爸爸讲,爷爷一辈子是扫粮集的。乍一听,跟粮食有关,一定饿不着。经爸爸解释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扫粮集就是农村逢三、六、九赶集时,爷爷拿着扫帚簸萁在粮食交易的地方耐心地等。由于集贸市场不像现在场地硬化得那么好,常常是尘土半寸厚,驴马粪到处丢。粮贩在称装的过程中难免要往外洒落一些粮食,一旦那些粮粒落地,就与地上的尘土粪便混杂在一起,如果洒落的粮食不是太多,他们一般都懒得去收拾。于是等到集市一散,同爷爷干一样营生的人就会一哄而上,你争我抢,轮起扫帚把地上连土带粪拢在一处,算是取得了该地盘的所有权,等到分割得差不多了,才气定神闲地用簸箕撮起装在布袋里,有多少装多少,直到把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于给集市免费搞了一次大扫除。然后把袋子放在独轮车上,兴冲冲地推着车满载而归。回到家把袋子里那含有一定粮食颗粒的粪土往院里的梧桐树下一倒,坐在石桌前,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奶奶早已准备好的稀饭,一边给奶奶讲一些集市上的所见所闻的奇闻趣事。而奶奶一边听着爷爷云山雾罩地讲故事,一边从爷爷的战利品中往出拣粮食。不管怎么样,凭着那一颗颗从粪土中拣出的五谷杂粮,养活了爸爸和姑姑,延续了我家的血脉,才有了我们兄弟和妹妹。
从我记事起,梧桐树的横枝上就挂一个钟。其实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钟,而是一截二尺来长的道轨。虽然看起来个儿不大,但拿个小铁棍轻轻一敲,发出的声音竟十分响亮,夜深人静的时候,全村人都能听到。因为爸爸从二十几岁就当上了生产队长,干脆直接把给社员们发号施令的钟挂在了自家院里,天不亮起来倒尿盆时顺便敲上一遍,然后回屋洗洗涮涮,吃上一碗开水泡馍,再慢慢悠悠地扛上锄头到田地,十有八九还是第一个先到。那时梧桐树上住着一窝喜鹊,爸爸的钟声一响,喜鹊便叽叽喳喳地叫开了,好象它们也要开工干活,把我吵得睡不成千金难买的回笼觉,气得我直想出去用木棍把它们的窝捅下来。妈妈说,喜鹊是吉祥鸟,落在谁家,说明谁家有亲戚来,要是在谁的院里筑了巢,安了家,那一定是他家要出贵人了。我一听妈妈的话,不但没有了赶喜鹊走的心思,反而觉得它们叫唤得格外好听呢。
大跃进时期,我还小。依稀记得大人们老说什么“农业学大寨”,并不知道大寨是何方圣物,开大会的时候还跟着他们喊几句毛主席语录。哥哥比我大五岁,也许是为了把这个伟大号召牢牢地记在心里吧,他拿着水果刀愣是把那“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篆刻在了梧桐的腰身上,差点挨了妈妈的打。爸爸看了却直夸儿子有出息,甚至还用广告色把那几个字涂成大红颜色,让文盲半文盲的社员们照着写,一时间,哥哥仿佛成了他们的老师,都用一种敬慕的目光来看哥哥,让我幼小的心灵萌生了莫名其妙的嫉妒。好像从那时起,我已经一下子懂得了知识就是生产力的深刻道理了。
梧桐树的叶子很大,每到秋天,像小伞似的树叶飘得满院都是。爸爸总是将这些叶子扫到院墙根,均匀地铺成像炕一样大小的一片,往上面撒一层土,周围起一道垅,把茅坑里的粪浇上一担。第二天照旧把落叶往上面加一层,填土,灌粪。等树上的叶子落完了,墙根早已成了一个小山似的粪堆。开春以后,把那粪堆一层层刨开,树叶已经变成黑油油的农家肥料,爸爸用铁锨把沾合在一起的大块粪土拍碎,装上农用车送到承包地里,到了收获的季节你去看,保准比别家的收成都要好。当粗大的玉米棒子被一车车拉回家,剥去外面的厚皮,剩最里边又白又干净的几根荷叶,在爸爸那粗壮的大手快速编织之下,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串串玉米吊子,被妈妈有条不紊地挂地老梧桐树枝上。上万斤的玉米密密麻麻地垂吊在梧桐树上,好像是在树上结下了金灿灿的玉米穗。那时节,如果您走进大院,稍不留意就会被玉米棒子碰了头。
粮食够吃,一家不慌。我们兄弟和妹妹经过十几年的苦读终于一个个金榜提名,成为时代之骄子,走出了农村,落户在城镇。有了现在这较为安逸的居所,安装了空调,送上了暖气,条件要比农村好上百倍。生活宽裕了,就商量着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但一生好强的父母在这一问题上毫不动摇:住几天可以,但绝不会扔下村里的家。我们也知道,他们是舍不下院里的那棵老梧桐。其实,我们何尝不是对那棵为一家人甚至一村人遮阳避风的老梧桐心存感激呢?老梧桐深深地扎根于我家院落里,也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心里。
六十年过去了,这棵老梧桐清晰地见证了我们家从贫穷到富裕,从无知到成熟的步步变迁和风雨历程。如今,早已听不到喜鹊那美妙的叫声,喜鹊巢也不见了踪影。那发号施令的道轨钟可能已经当废铁卖了。树干上那“农业学大寨”的字样几乎难辩,树枝上也不再垂挂那些玉米棒子了,我们的生活与以前相比仿佛完全成为两个样子。
而老梧桐依然树冠如盖,执着地为我们的家院守护着一片荫凉。

作者:程东晓  来源:临汾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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