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浓荫

2014-06-16 08:44:00 来源:临汾新闻网

(接上期)

八 生死博弈

夜幕降临,高天上均匀铺展的灰色云层像网一样罩着沁河河谷,安泽城显得更加魆黑。

沁河静静地流淌,像一床粘稠墨绿的汁液,缓慢、从容。

城市灯火渐次点亮,影影绰绰地倒映河中。站在石砌栏杆旁边,左冲右突的夜风从山上、从河里赶来,初春的料峭让人不由得蜷缩身子,试图躲避丝丝寒冷。

走过一段慢坡,拾级而上,与天相融的地方就是安泽荀子文化园。荀子是2000多年前战国中后期著名的思想教育泰斗,人们普遍认同他的故乡就在安泽,因此,安泽在沁河东岸的山顶建了这座文化园,以志纪念。

此时的文化园除了默默的灯光,其余一切都已经归于宁静,只有风在空阔的院子里穿梭游弋。置身于这样一个所在,我不由顿生几份恐惧,一种罪恶与濒死的感觉袭上心头。荀子的主张一直没有得到各方诸侯的认可,盖因为不识时务,与当时的争霸称雄不合拍,再加上“霸王道杂之”,堪称江湖乱道。他主张法治,但又提倡王道,却又不拒绝霸道。

这种思路就像玻璃瓶里的苍蝇,拼命飞舞,却处处碰撞,终究飞不出那个狭小的空间。可巧的是这种并不专一的治世之道与我们今天的社会现状如此契合。

一个典型的社会现象就是欠薪和讨薪。

欠薪是我国经济社会生活中特有的一种顽症。说其顽固,是因为近二十年的治疗,中西结合,辨证施治,均未奏效。1995年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已经对工资支付进行过规定,但几乎形同虚设;2003年10月24日,四川农妇熊德明在自家门口割猪草时偶遇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

天性耿直的熊德明在别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鼓起勇气,说:我丈夫在外面打工时有2000多元的工钱被拖欠了一年,影响了娃儿们交学费。这句大实话从此引发了波及全国的“讨薪风暴”;200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表示,我国将建立农民工工资支付监控系统制度和国内工资保证金制度,从根本上解决拖欠、克扣农民工工资问题;2011年5月,人大将“恶意欠薪罪”写入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然而,风暴也好,法律也罢,时至今日,欠薪依然得不到遏制。

那么,百姓的切身利益究竟怎样才能够得以维护?安泽县人社局副局长闫忠信可谓一个讨薪高手。瘦高个,上唇留着明显的黑髭,一双精明灵动的眼睛充满活力,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个经历丰富、胸有沟壑的重量级人物。他坐在宾馆靠窗的沙发上,开门见山,侃侃而谈:说真的,至今,我还没有遇见恶意欠薪的。就我所接触的欠薪讨薪,大体有五种情况:一是其中有经济纠纷;二是工程层层转包,形成支付困难;三是老板空手套白狼,导致欠薪恶果;四是资金断裂;五是个别工人恶意讨薪。

其实,我们人社局替农民工讨薪的背后有一棵大树,就是县上的社会管理服务中心。没有这个中心为依托,恐怕一些事情也很难搞。我2008年到人社局,2009年开始接触到讨薪这个事。其实,农民工讨薪不仅仅是农民工,也有老板讨薪。在某种程度上,讨薪是一种无奈之举,往往表现为一种极端行为,总是以死相许,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来回博弈。比如,2009年第一起讨薪事件就是爬上建筑工地的大吊塔,涉及金额60多万元。第二起是老板自杀。老板本身是个农民,从别人手里转包工程,上面不给他结算,他自然就欠下下面的工资。临近年关,工人们催的急,老板一时想不通就从三楼跳了下来。我们了解到他老家有几头黄牛,就协商卖上3头,找到了买主,卖了6万块钱,先还了工人工资,剩下的给他看病。今年1月6日,一个河南小伙子,三十多岁,喝了一瓶酒,爬到中医院家属楼18层楼顶的外沿上,两条腿搭到外面悬空吊着,晃晃悠悠。那个外沿不到一米宽,也就两米长。那天天气特别冷,飘着雪花,站到18层楼顶,我们都穿着棉大衣,风刮的厉害,一个个冻得支持不住。那小伙子姓田,要是冻僵了,后果可想而知。

当时是中午一点多钟,大家都在吃午饭。那个社区的网格长打电话给管理中心报案,说有人要跳楼。你问网格长是什么,这还得给你解释。安泽县不是在县、乡、村都设有社会管理服务中心吗?也叫党建管理服务中心。在我们人社局叫便民服务室。这就是我们常说的311服务体系的那个三,就是三个中心的意思。不管哪一级群众有事情都可以来找,都有专人接待。两个一,一是网络,二是格子。啥叫格子,就是把全县4个社区和所有村划分成网格,每个网格里配有网格长,其实就是负责人、信息员。这个网格长一打电话,我们这些中心的人员就得像110一样马上出警。那天,是个网格长通的消息。县中心的党慧亮主任第一个知道,放下饭碗就联系我,联系公安局。这个党主任过去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一表人才,考取了法律资格证书,是个正儿八经的律师。县上成立社会管理服务中心的时候,考虑到好多事情都得依法办事,没有懂法律的人不行,就把他调去当副主任了。他一打电话,我就紧张。赶到中医院,我们几个马不停蹄往18层楼顶爬,全喘得呼哧呼哧。那么冷的天,身上热得连大衣都穿不上。上到楼顶,一股风夹着雪花呼地扫过来,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冻住了。雪花在天上和妖怪一般乱飞,迷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们先分辨了方向,初步确定那小伙子的位置。到了跟前,那真是一个悬。我们站在靠里的地方都觉得天旋地转。脚下面灰蒙蒙一片,如临深渊,18层楼顶,那比深渊还深渊。

那小伙子的身子、胳膊都是硬的。我们都冻得瑟瑟发抖,何况他呢?连棉衣都没穿。

要是一下子支持不住可就完了。

老实说,从他自己来讲,他并不想死,他的目的是要钱。可那天天气冷得出奇,招架不住就出人命哩。一问才知道,这小伙子是安泽楼兰装饰公司的负责人,承包紫东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外墙涂料涂装工程,他说是完工了拿不上工钱。我们赶紧联系房地产公司老板,人家正在太原,听说这事,答应冒雪往安泽赶。我们劝小伙子先上来,咱别弄玄的,安全第一。你知道,人就是个小孩儿。你越劝,他还越来劲,得理不饶人,越有劲和你闹。人悬在外沿上,两条腿来回摇,胳膊乱舞。公安消防在下面支起了气垫子,怕他一不小心真掉下去。党慧亮主任看他冻得那样,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后来了解到他的表哥、表姐在政府办工作,就赶紧叫来一起劝,没效果,不上来。又把他老婆叫来。老婆来了,那神态完全不一样。本来,自己的男人身处险境,她应该激动,应该哭天喊地,爷娘老子、孩子娃娃地诉苦,可这老婆不是,就跟谈对象似的,轻声细语:老公,你上来,上来吗……一看不对劲,这事情不能这么僵着,我们几个时间长了也吃不消呀。我觉得这得软硬兼施,就走到他跟前,说:你不相信我们,你找我们干啥?你闹来闹去不就是要俩钱吗?老实告诉你,你今天的行为本身就是犯法,就是扰乱社会秩序。不说我们帮不帮你解决问题,就是随后给了你钱,公安局也要抓你,死罪易逃,活罪难免。你自己好好考虑掂量吧。听了这话,他慢慢地收起腿,转过了身。我们这才把他拉上来。

第二天,在县管理中心召开协调会,楼兰算了30多万元,紫东只承认20万元。我们组织住建局相关单位对工程账目进行核对,经双方确认,决定先支付20万元,等后续工程全部完工再进一步结算。这件事情,一是网格长报告及时,二是我们中心行动快,协调力度大。方法要对了头,处理问题就能速战速决,让事件双方满意。这几年,类似以死相逼、集体讨薪的事情安泽有好多起,全部都满意解决。如果没有管理中心,这些事情恐怕就会推来推去,引发更大的社会危机。

说实在的,关于讨薪,国家有法律规定,要是按照法律程序解决,事情就两样了。

讨薪已经成为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我国解决劳动争议问题体制上有缺陷。按规定,基本途径有四种:一是双方协商,二是由劳动争议人民调解委员会调解,三是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仲裁,四是向法院提起诉讼。我们安泽也有过经仲裁成功解决的案例,但整个过程进行了一个多月,这还是临近年关我们加大工作力度的结果。总结起来说,这些规定的问题就是时间长、效率低,甚至缺乏公信力。当事人来回折腾消耗的时间、成本,没有几个人能耗得起。这就是问题所在。老百姓讨薪都是到了年关要回家过年,时间要求很高,这法理和情理之间就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生死博弈,老百姓选择法律途径还是选择过激闹事也是法和理的生死博弈,最终法死了,死在百姓手里。这可是很值得玩味深思的。所以说,法律不是万能的,解决一些问题必须要有一个更为顺畅、高效的通道。至少,安泽的311在安泽是有效的,对于化解社会矛盾,维护社会稳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说完话,闫忠信局长走了。当晚,几声隆隆的春雷撼动安泽大地,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在停车棚上摔打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听着雨声,呷一口清茶,我嗅到了春雨裹挟而来的泥土涩香。 (未完待续)

 

通讯员 张行健 贾辽源

责任编辑:秦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