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明
故乡小村地处华北大平原,既不依山,又不傍水,更没有名迹胜景可供游览。但是,一直令我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却是村西边那条干涸小河堤坝上郁郁葱葱的槐树林。在我心目中,她已成为故乡小村的象征。
记事起,我的故乡小村就是十里八乡皆知的“穷沙窝”。大风一刮,黄沙滚滚,好像扯起了一道黄色的帐幕,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了。风儿停后,街道上、院落里到处是一堆一堆的沙土;地里的庄稼,或被沙土深埋,或被连根拔掉,十年九灾,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60年代末,村党支部组织乡亲们沿着那条2公里长,0.5公里宽的堤坝,栽上了一行行小槐树。当我6年后从部队回家探亲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堤坝上那密密匝匝的槐树林。槐树苍翠挺拔,直刺云天,颇有点原始森林的味道。因全是槐树,故而乡亲们称这条堤坝叫槐堤。听父亲说,自打有了这条天然的绿色屏障,风沙就再也没有肆虐逞凶过,每年的庄稼都有了好收成。我和不少儿时的伙伴聊天时,只要话题一触及到槐树,无不对槐堤跷着大拇指称赞。
那年,桃吐丹霞的春时,回家探亲的我,信步来到槐堤。槐花蕾一串串地已悄悄挂满了树梢,花蕾只有米粒那么大,绿盈盈的,纤细瘦小。可几天暖风,几场春雨后,我看到花蕾就渐渐地饱满丰腴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槐花开,玉洁雪白尽春妍。浅绿的花托,莹白的花瓣,如一只只小巧轻灵的蝴蝶,栖落于生机盎然的枝头;又如一串串精美别致的风铃,在风中低吟浅唱。这时的槐叶儿才刚透出点鹅黄,零零星星地点缀在花簇中,为满树朴素的洁白平添了无限的神韵和风致,像写意画,虽着墨不多,却意趣天成。尤其是雨后初霁,槐花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浓郁的香气,溢满堤坝,溢满心窝。如远望槐堤,一片银装素裹,真疑是披雪的富士山了。
因我爱槐,便在故乡小院里也栽上了3棵槐树。时逢槐花飘香季节,只要我回家,总要置一张地桌于院中槐树下,沏上一壶清茶,与家人边聊天,边赏花。那半掩的柴扉,那婆娑的槐影,那银碎的月光,尽入话题,意趣绵长。我家小院距槐堤仅有150余米,堤上浓浓的槐花香气随风飘来,与小院中淡淡的花香、厚厚的亲情融为一体,浸进茶壶,醉入心扉。蓦然,那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带着我的思绪,穿越时空的隧道,勾起那久远的往事。
三年困难时期,年年青黄不接的春三月,七八岁的我,几乎天天要带着铁钩,去到处跑着捋槐花。回到家,母亲用清水洗净,浸到开水里烫一烫,拌上些许麦麸子或棒子面,上屉蒸熟,就是全家的一顿美餐了。有一次,我随母亲到外村的一片小树林里去捋槐花,棵棵树上只有顶端残留着几串槐花,我想把它捋下来。谁料,刚爬到一棵树的树顶,脚下的树枝断了,我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就人事不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双眼,看见母亲正紧紧地抱着我失声痛哭。我那颗幼小的心啊,掠过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切。如今想来,还多亏了槐树,不然的话,真不知我的童年能否捱过。
前些年,不知怎的,故乡小村竟刮起了一阵滥砍滥伐风。槐堤惨遭厄运,天然屏障荡然无存。当我再次回到故乡小村,看到堤坝上已无一棵槐树,取而代之的是斑秃般低矮稀疏的庄稼。说来也巧,那几日狂风不断,黄沙弥漫,暗无天日的历史悲剧又重新上演。我伫立于槐堤上,心里泛起阵阵凄楚和悲凉。透过这风沙编织的混浊世界,我眼前总闪动着曾令我感动,令我自豪,令我骄傲的槐影。
槐堤逝去了,但我不能让小院中的槐树再逝去。每每回家,我都要为她整枝打杈,施肥浇水。离家时,我再三叮嘱小弟,一定要呵护好3棵槐树,让她的绿荫永远遮蔽小院,让她的花香永远充溢小院。
哦,婆娑不去的槐影,你永远飘曳在我的心空!
(原载《临汾日报》农村版2000年2月18日,《山西日报》时尚周末2001年3月16日,《临西报》副刊2001年4月23日,《邢台日报》大周末2001年4月21日)
责任编辑:秦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