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建运
今年农历四月廿三是母亲89岁冥寿,我总想为母亲做点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把我记忆中母亲的故事说出来,把我心中母亲的伟大写出来,让子孙后辈们学习传承母亲的坚强、坚贞、坚守、坚持的美德和精神,才是最有意义的。
母亲是一个坚强而有操守的人。从我懂得思考人生到长大成人,邻里长辈、远近亲戚对我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孝敬你妈,你妈这一辈子不容易”。日积月累,岁月更替,慢慢地我理解了妈妈的“不容易”。
说来话长,就在洪洞刚解放时,爸爸因被人诬陷,被迫逃到临汾城敌占区躲避,家里留下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幼小的大哥二哥。爸爸的出逃让家里受到牵连,不明真相的村民与我们划清了界限,知道点儿底细的也不再敢与我们交往,就连亲戚朋友前来走动也受到了限制,走在村中打照面的村民没一个敢跟我们家的人说话,家里的粮食和用具被“斗争”了个精光。妈妈毅然挑起了这副沉重的担子,白天接受审查,晚上回到家安慰无可奈何的爷爷、奶奶,还要照看年幼的二哥。邻里们私下议论,老李家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呀,闹不好就彻底完了。纵然日子过到了这步田地,诬陷父亲的那些人还煽动人逼着妈妈天天游街,甚至歇斯底里地给妈妈脖子上挂上了铃铛,这样的做法在我们村的风俗中是极具侮辱性的。然而这样的日子也走不下去了,农会激进分子又出狠招,逼着妈妈改嫁。一个女人、两位年迈的老人、两个年幼的孩子,如何抗争?妈妈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再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尊严,选择了装疯卖傻,整天披头散发,站在村口大声说笑。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有多么宽阔的胸怀!爷爷由于年迈,加之思儿心切,后来患了食道癌,在爸爸出逃回来不久就去世了。爸爸也是我们村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字,当即为爷爷写了副挽联,草草安葬了爷爷。随着我长大成熟到婚后生儿育女,才深深感到“你妈这一辈子不容易”这句话的分量,更加坚定了我要一辈子践行“好好孝敬你妈”这句话的决心。
母亲是一个爱劳动、能吃苦、善持家的人。小时候,每年的麦收时节,母亲趁着生产队农活干完的时候,总要带着我和三哥到南边的内鼻、南岭村麦田去拾麦子。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把我们叫起来,带上一天的干粮,背上几个装满水的葡萄糖瓶子,趟过村南小河,爬上陡峭的山坡,徒步走完几里有时是十几里的崎岖山路。到了地里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刚蒙蒙发白,地里丢下的麦子隐约可见,我们就开始一步一弯腰地捡麦子,几个小时后腰疼胳膊酸,坐到地上就不愿再起来,这都还不是最难熬的。中午时分,烈日当头,那个热、那种渴真是刻骨铭心。幼稚的我心里暗暗抱怨,干嘛要遭这份罪?母亲总能看透我的心思,几句话就能让我焕发出活力,重新打起精神来。母亲对纺纱、织布、裁剪样样精通,在我的印象中,姐姐家的衣服几乎都出自妈妈之手。母亲做的饭尤其好吃,同样都是粗粮,却总能精工细作,超人一筹。有一个下乡工作队曾在我家吃派饭,母亲用棒子面和红薯做了一桌子饭菜,那个工作队对我爸爸说,你家这饭虽都是粗粮,但确实好吃,样数多得都不知道该吃哪样了。为了缓解经济上的拮据,母亲学着炸麻花,晚上炸好白天让二姐到集上卖。她还学会了自己育红薯秧,甚至还用自家的红枣做果糖皮,每年喂出的几头膘猪总能比别人家的早出槽。母亲种棉花也是一把好手,大概是1981年,母亲承包了队里的地种棉花。那真是个又苦又累、要赶节令还要懂技术的农活,下完种盼着出苗,可老天偏偏不下雨,出苗率很低,母亲就搞移栽,大姐担水帮忙。之后就是锄地、抹毛腿、打顶子、打强芽、捉虫子等等农活一样也不能落下。母亲料理的棉花地在队里那是数得着的,除完成生产队的产量外,自家还剩了不少。妈妈对此也很自信,常常自乐道:“咱的孩子咱的棉花,十人见了九人夸,一人没夸睁眼瞎。”看着丰收的棉花,母亲虽然嘴上乐,但我知道她心里苦、心里累——因为家里还有卧病在床好几年的老父需要照顾啊。
母亲虽然不识几个字,却很有远见。她为了我们能顺利上学,每年冬天农闲时,白天纺线,晚上点着煤油灯织布,偶尔串个门手上还拿着线架缠线。为了赶活,几乎天天熬夜,日积月累,双眼患疾,形成了白内障,一只几乎失明。虽说当时的经济条件相对好了一些,但医疗条件还不行,再加之身处山区,不了解医疗信息,不知这病该怎么治。更主要的是母亲坚持不让看,她一再说,看不见就看不见吧,不疼不痒的,有一只眼睛能看见就够用了。长大后我才明白,是母亲舍不得花钱,在她的心中有更大的目标,要在有生之年建起一座像样的房子。就这样母亲的眼睛手术一拖就是十几年。父亲的身体一直欠佳,后来又患上了脑血栓,开始时,生活还能勉强自理,到后来一天不如一天,连吃饭都要母亲一口一口地喂。母亲既要下地劳动,又要照顾父亲,还要给老母猪割草,一天下来,可谓身心疲惫。1979年高考我落榜了。看着家里的情况,我一头扎进生产队的农田基本建设中,准备当一辈子农民。这年深秋的一天,母亲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还得上学,不能把你耽误了!”当天下午姨妈来我家走亲戚,母亲就跟她商量,让我跟着在临汾二中教学的姨父去复读。母命难违,我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现在想想,大概她那时就谋算着要创出峪头小山村的一项“大学生”新纪录。
母亲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懂得感恩的人。1983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洪洞县曲亭中学任教,1985年结婚。婚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携妻子回家看望她老人家。母亲每次都要跟我们念叨,见了村里的人要主动打招呼,不要高傲。要把公家的事做好,要向你大哥、二哥学习,他们都是在一个地方一干就是几十年,要是干得不好,人家能要他?我还真的在曲亭一呆就是19年。1989年我被评选为山西省优秀教师,还奖励了500元,这一消息告诉母亲后,老人家叮嘱我,好好干,不要骄傲自满。2004年时,母亲已经年近八旬,这年我在洪洞县城买了楼房,三哥家也把自己的房子盖得有模有样,二哥在城里也盖了新房,大哥和大姐二姐家的房子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那年我接老人家到洪洞城小住过几天,老人总说住楼房不习惯,天天吵着要回村里。临回村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咱们家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连楼房都住上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帮助过咱的人。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是万千普通农村妇女中的一个,但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把善良和美德传给了后代。
责任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