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乡村还处在一片静穆中,老倔头就早早起来生着火熬了一碗玉米糊喝了。他独自一人出了院坐在院门前的青石头上望着下边村里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唉,这人老了,困觉的时候就少了。老倔头几乎每个清晨都是鸡叫头遍就起来,他都要到院前坐着,过一趟烟瘾想想心思。他一个人守着整座破落的村庄,有时候说内心话也着实觉得憋闷孤单,尤其到了晚上,独自一人在村里溜达的时候,望着黑黢黢的漏天窑洞,就仿佛有一些游魂野鬼在村里游荡,眼前不由就生发出一个个熟悉鲜活的面容,这些人在他的眼前晃荡一会儿就都一个个又消逝了。
这些人群中也有他的老伴,她掂着一副小脚站在人群中翘首望着他,那面容中就幻化出一汪深情,老倔头此时就会想起那陪伴自己度过大半辈子的老伴,那是个多么柔情似水、性格绵善的婆姨呀,他之所以不愿听从儿子劝说让他到下边村里住,为的就是要留住这份绵绵不尽的念想。在这里他时时处处会想到老伴,想到他们往昔那难忘的岁月,院子里、屋子里,时时会出现老伴的声音和那欢乐的笑声,然而他更不愿意离开上边村的原因,是他割舍不下对肥沃金贵土地的深深情结,土地伴随着他走过了半个多世纪,他在这春种秋收的季节里品尝了庄户人的生活乐趣,他闻到了田野里处处散发出的泥土的芳香,他看惯了春天在他辛勤的耕种下那绿色葱郁的禾苗,他看惯了秋收季节庄禾给他带来的丰收的凝重画面。这一切的一切都给他带来了美好的念想和回忆。仿佛又把他带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唉,老倔头常常会这样感叹,人世沧桑,岁月苦短,下边村里虽是热闹喧哗,可眼见的同自己那一拨人一个个都相继走了,就是到了下边村也没有一个能唠嗑的地方,呆在上边村还能在回忆中度过那平淡的一天又一天。
眼下到了芒种季节,麦子刚收割过一段日子,地里的营生就又紧了起来,老倔头就时时想着要翻耕土地,准备着秋播。小满赶天,芒种赶刻,一样不种,秋后囤空。他不忍这一季秋播白闲着地哩,村子里现时不比往年,很少能听到骡、马、牛的叫声,尤其是在他这个偏僻的小山庄,种地那得靠一镢头一镢头的刨哩,累是累了点,可这累中有乐呀,老倔头想到这里从胡子拉碴的嘴里抽出一拃长的烟杆,在鞋帮上磕打了几下烟灰,就匆匆站起来,返回到院子里扛起镢头吆喝上黑狗往田野里走去。
老倔头刚出了院子,就远远听到上边村那条黄土道上响起一阵汽笛声,继而就风驰电掣般驰来三辆小轿车,小轿车一直驶进村子里停在了大槐树那个老场里,接着从车里先后走出七八个干部模样的人,这些人肩上扛着仪器在村子里这里测测、那里瞧瞧,还不时做着记录窃窃私语着。
老倔头觉得稀罕哩,这真是破了天荒哩,来了这么多人干甚哩,老倔头觉得新奇,就先放弃了到地里的念头,他朝着这拨人走来。只见一个头发稀疏、面色肤黑、中等身材的人对另一个人说:“哟,郭所长,快看这破落的庄子里还有个老汉。”
那个被称作郭所长的人扭过头瞅着老倔头说:“大爷,你这是准备干甚去哩”?
老倔头说:“我打算去拾掇拾掇地哩,眼看就要秋播下种了,节令不饶人啊。”
“你这么大年纪还种地?”郭所长不解地问。
老倔头不屑一顾地说:“咋不种地,农民不种地干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金贵的土地就不能荒芜了。”
郭所长说:“大爷您住下边村里吗?还爬这么高的山上来种地。”
老倔头沉闷地说:“我就住在上边村,上边村就居住我一个人。”
郭所长同随行的那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他们的脸上即刻就呈出惊愕的神情。
老倔头满脸狐疑地冲他们说:“你们来上边村是弄甚哩?”
头发稀疏的那个人说:“我们是县国土资源局的,下来测量空巢村,下一步要拆迁旧村子、搞土地复垦哩。”
老倔头一听面孔上就罩上了阴云,不悦地说:“那拆了旧村子让我到哪里住?”
头发稀疏的那个人说:“咱们县里来了好领导,在全县实施‘工业强县、农业富民、三产活县、城市扩张、社会和谐’五大战略。工业上项目需要占地,国家今年建设用地指标只给咱县50亩,而咱们的项目用地就得1000多亩,供不应求啊。根本缓解不了日新月异的建设需求,所以,要把一些空巢村、废弃厂矿复耕,这样既保证了项目用地,还避免了耕地面积减少,确保‘占一补一’,农民有地方挣钱、有土地种田,老百姓有钱花、有粮吃,社会不就和谐稳定了吗。”
老倔头说:“你说的到是好听,可一旦拆了我的院,我到哪里住。”老倔头为他的生存有了顾虑。
“庞局长,快过来帮个忙。”这时,一个青年小伙子喊着那个刚同他说话、头发稀疏、面色肤黑的人。老倔头才知道这人是个局长。
那个庞局长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帮忙架起了仪器,就又走过来和蔼地对老倔头说:“老大爷,咱们的政策是占一亩补一亩,拆了的砖还按质给补偿钱哩,这些砖可派上了大用场,县上搞旅游开发建设,修建都需要用这些‘老砖’哩,咱们县上的老爷顶、清代师家大院旅游开发,这些砖都用得上。你说这不是一举多得吗,旅游业一开发,三产不就活跃了,老百姓挣钱的路就更宽了。”
老倔头倔归倔,但老倔头还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觉得这位局长说得好,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些金贵的土地就再也不会荒芜了。想想自己一个人占着一个村庄,不能影响了大局啊! 时辰已进入中午,太阳在蓝天上毒辣辣地晒着洒下万道金光,国土资源局这拨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个个头上全身汗水淋漓,老倔头此时仿佛为了一件共同的神圣的事业与他们融为一体了。
老倔头爽快地嘶哑地大声说:“我支持你们的工作,你们先干着,我这就回去给大家预备水、饭,一会儿你们回家休息。”说着老倔头就乐呵呵抬起有力的步子,仿佛年轻了十岁转身往家里走去。
望着老倔头踉踉跄跄驼背走去的背影,庞局长他们实在钦佩老汉的深明大义,几个人立时发出了一阵畅心般的笑声,笑声在这空旷破落的村庄里传得很远很远。
责任编辑:秦芳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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