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中,父亲瘦小的身躯中蕴含巨大的能量,他把所有的责任和重负都扛在肩上,把所有的辛劳、酸楚和卑微都藏在心里。然后,以一座山的坚实、厚重、刚韧挺立在我们面前……
小时候的我,十分淘气。九岁那年与堂妹在树桩上玩跷跷板,摔伤了左臂。当时是秋天的傍晚,父亲刚从地里刨土豆回来,慌忙中和母亲一起把我抱回家,看我哭的厉害,觉得不是一般的摔痛,于是吩咐母亲简单地收拾些衣物和用品,准备连夜前往十几里外的铁金村一位祖传揉胳臂的土医生家里。70年代的农村,交通分外落后,没有轿车、没有摩托、没有自行车,最有力的工具就是11号——腿。当时的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父亲不顾天黑路长道差,硬是打着手电筒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绕山转道,一口气背我来到土医生家,让我得到最及时的揉治。自此以后,父亲从他工作的康和洼煤矿背我到铁金村,无论刮风、下雨、日晒、路滑,每天一次,从未间断,整整十天。
十天后,胳臂的疼有所缓解,但红肿一直消不下去,老医生凭借多年经验说,可能是骨折,建议到大医院查查。父亲于是带我到了当时医疗条件较好的临汾地级医院,确诊后做了手术。记得当时护士把我推到手术室后,在我嘴上盖了个圆盒,一会儿我就不知所以了,再醒来时已在病房。麻药过后,术后的疼痛就开始了,不懂事的我,忍不得一丝的痛,更不顾父亲整日整夜的劳顿困倦,不是喊疼就是叫痛,这时的父亲总是没有一点厌烦地背起我在楼道里转悠,哼着戏曲哄我;知道我打小喜欢看书,抽空在书店里买了书,陪我解闷。看我不想吃馒头大米了,就上街特意买一些小笼包、油条、饺子给我换口味。有天中午父亲给我买的炸酱面,或许是当时农村条件差,又很少出门进城,从未吃过的缘故,总之那面的香味,正如慈禧太后逃难时吃过的窝窝头,是回宫后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可比的一样,是我至今想起余香犹在、永留心间的味道。
我的胳臂因我的执拗,不听医嘱,不听父母的劝道,不坚持锻炼落下了残疾,这一疾患在我心中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却让我时常想起父亲的肩膀,那瘦弱却坚挺的肩膀,那托起我人生昨天的肩膀,那鼓舞我坚强面对今天的肩膀,那激励我自信满满走向明天的肩膀!不了解的人,认为父亲只知道一个劲地傻干活苦劳动,一辈子节俭不懂得享受。其实,父亲的爱好是很广泛的,他的炕头,时常堆放着诸如《生活文摘报》《法制报》《养生宝典》各种杂志,历史、人物传记各类书籍。饭后睡前,他不是看报,就是看新闻、道德观察,关注时事,关注天气变化。闲暇季节,有伴了,凑在一起下下棋、打打麻将;没伴时,看看电视,喝喝茶,听听戏曲。他买的蒲剧、秦腔、眉户各类戏曲磁带堆得一摞一摞,激动了,就亮上几嗓子,乐在其中。父亲尤其喜欢拉二胡,虽说不上好、称不得棒,还是有模有样、有曲有调,韵味十足。
按当地农村习俗,今年正月初六,我们姊妹几家结伴回到娘家,一进院门,红红的春联映入我的眼帘,看着字体稚嫩、笔锋扭捏的对联,我知道这一定是父亲的“杰作”。说实话,父亲的钢笔字写得有棱有角,比较有工夫。毛笔字么,却不敢恭维,我忍不住嗔怪他说,现在谁家还自己写对联,又不用买,移动邮政农行各家储蓄所送的都够几家贴了,给你捎回你不用,还自己写,也不怕人笑话。父亲说,我知道,没什么的,你看年前在你家拿的一摞摞报纸,我看过后都写了毛笔字了,我还想试试手呢,说着说着脸上充满了自豪的兴味。
这就是我的老父亲,一个不知老之已至的老顽童,一个不愿服输挑起水桶风风火火,干起活来不知疲倦的老小伙儿,一个瘦弱矮小却从不喊苦叫累而精神饱满的老爸,一个背着大包小袋在你睡眼蒙眬时,把菜送上门的老人,一个几乎不给你提要求而是不断给予你的老父亲给自己生活的诠释。这也许是他人无法理解的,但我们一点也不觉着可怜,更没有了先前的羞愧、苛求和自卑。由此升发的是一种精神,一种风骨,一种生命的意义,一幅心灵中最美的图画——青山,煤矿,办公室。一位青年翻阅着堆积如山的账本,一会儿拨拉着算盘,一会儿填写着表格,时而皱眉,时而释然,神情专注,兴致勃勃。
小路,山道,尘土。傍晚时分,一个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艰难地蹬着自行车,奔波在回家的途中,把艰辛和困苦踩在脚下,把晚霞的金线用希望串成一根绳,握在自己手中,勒在自己的肩膀上。
乡间,田头。一对老夫妻头戴草帽,手握锄头,背负苍穹,背负骄阳,在一片片热土中酝酿着汗水的芬芳,那往返穿梭的身影,舞动着花开花落的希望。
村庄,院落。父亲站在屋子前面,面朝一排排一挂挂的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豆角,侧着身子开心地笑着,那欣然自喜的神情,洋溢着春去春来的满足。
远处,晨曦。走来了爬坡下路,披满尘土,背着布袋,提着菜篮精神矍铄的老人,笑容里的欣慰,青翠欲滴的蔬菜,润湿了儿女们惺忪的眼睛。
父亲!我的老父亲!你那瘦弱坚强的身影,注定是这幅图画中最温暖的风景,它的厚实、坚韧注定会种在我们心里,注定会生长出一个璀璨丰硕的秋天。(荀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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