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桂如兰

权建威

　　常常想，用哪一种花儿来形容我的母亲呢?诚然以康乃馨比作母亲之花，其花色多样鲜艳芬芳，又有着富态之状，据解释因有层层花瓣代表着母亲对子女绵绵不断的深情，故花语是爱，温柔，热情。

　　可我的母亲只是一位极其平凡的小学教师，退休后又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家庭妇女，半生奔波劳累，哪曾真正安享过富贵富足安静安详的好生活。

　　直到这天无意看到一冬极少打理的那盆金边吊兰，她静静地立在屋内角落，因位置偏低，无论冬阳还是春光一日中几乎不曾光顾，又由于我的疏懒，从未为她施肥松土，只偶尔灌以一杯清水，但她郁郁葱葱，一簇簇翠绿色的叶片生机勃勃的逼人的眼。我突然被她打动了，想起这盆吊兰，刚扦插进瓦盆时，只有一小簇茎叶，如今生长成满满一盆，花期到时，便是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俯身细嗅，淡而雅的清香便沁入五脏六腑，如母亲温润的双手的轻抚。

　　查询得知吊兰另有别名桂兰，和母亲同名。哦，我亲爱的母亲犹如这盆金边吊兰。

　　母亲退休后和父亲回到距市区不到百里的故乡定居，此后节假日或周末我们兄弟们都尽量抽时间回到母亲身边，和她拉拉家常，听她唠叨几句，然后便和父亲坐在小饭桌前，等着母亲做的那碗香喷喷的手擀面。

　　去冬以来母亲身体大不如常，今年春节刚过又因低血糖不得不住进医院。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好像是第一次才这样认真地端详母亲的容颜，以往总是被母亲打理的清爽干练的短发变得稀疏花白略显凌乱，清瘦的脸庞有些浮肿，往日清亮的嗓音也变得喑哑低沉，搀母亲楼上楼下各个科室检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的步履迟缓蹒跚，从小就教育我挺直腰杆，可她自己的腰已经弯得快像一张弓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不禁涌出许多对往事的记忆……

　　因为父亲常年工作在外，那时的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四人蜷缩在故乡的小山村里，生活异常艰难。春季开学，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七岁的我也该上小学了，开学前的晚上我和大哥二哥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我清楚地记着母亲的眼眶红红的，紧咬着下唇，后来似乎下了决心，嘱咐我们哥仨在家等着，然后怀抱着小弟弟走出门外。春寒料峭，山里的风一阵阵地拍打着门窗簌簌作响，许久许久终于把母亲盼回来了，她先把熟睡的弟弟放到炕上盖好被子，才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角票，一张一张捋好，叠放成三堆，抬起头抿抿短发，平静地对我们说：“好了，睡觉吧，明天妈送你们去上学。”少不更事的我完全没有留意母亲疲惫的神情，只顾自高兴地蹦得老高。现在想起来，这样的情景以后竟不断重复五六次之多……直到母亲随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搬到临汾才有好转。

　　刚到市里母亲工作比较忙，有时候中午给我们两角钱自己解决午饭，我那时年纪小拿着钱总是买各种好吃的零食，终于有一天晚上上吐下泻，忙碌中的母亲急忙背上我跑到医院，经过检查是急性肠胃炎。在住院的日子里，母亲衣不解带天天陪在我身边，母亲因着急劳累满头大汗的样子，此后留在我深深的记忆里，那个时候我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小时候最盼望过生日，那一天母亲都会为我准备一份惊喜的礼物。尽管那时候的生活并不宽裕，可是母亲还是想着办法让我高兴：煮两个鸡蛋，炒一盘肉菜，给两毛钱买冰棒，或是晚上带我看一场电影……童年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令我难忘的。长大以后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少了，但是母亲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的生日，即便是我在外地上学，或是工作出差在外，母亲也会写信或者打电话给我生日的祝福，嘱咐我买点好吃的，别亏待了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母亲是一位从教30余年的小学老师，对待工作特别认真，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尽最大努力去做好。她又是一个倔强的人，不仅自己工作努力，而且也这样要求我们，对我们的学业抓得特别紧，我们兄弟四人学习努力、勤勉敬业，可以说和母亲的严格要求分不开。

　　母亲特别看重我们的工作成绩，每当我们学习工作有了一点进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荣誉证书，哪怕获得领导的一句表扬，她知道后都会非常欣慰。为了报答母亲，我们兄弟对待自己的工作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然而这些年来，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可是能够让母亲欣慰的事情却越来越少，后来在到外地工作，陪伴母亲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母亲每个周末给我电话，总是要先问我在忙什么，回家会不会影响工作?我回答有空肯定回家!每次到了家门口，母亲不知何时早已是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每次临别，母亲总要送我到大路口，车子走了很远了，后视镜里的母亲还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这时候我不敢再回头，生怕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

　　已奔五的我，因为有母亲的牵念，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有人说，有父母在，你在这个世上就永远有个温暖的家，也许这个家老了，旧了，但始终有人在牵念着你期盼着你，只要回到这个家里，你就会感觉自己像一棵庄稼扎根大地底气十足，你会感觉自己“像在岁月的长河里，踩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心里倍感踏实。”

　　母亲出院后，我把那盆旺盛的金边吊兰放在母亲卧室的窗台上，我告诉母亲，吊兰也叫桂兰。母亲笑了：“那这花不就是我嘛!”我也笑了，眼泪却悄悄地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