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城
韩星星
母亲只知道两个城,一个是我曾经上学的地方,一个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
母亲是农民,有着本能的“农村包围城市”谋略:把我供养成城里人。为此,她奋斗了六十年,还不懈奋斗着。读书、工作、买房、结婚、生子,她帮我筹划得妥妥当当,然后闷头“耕种”她的梦想。
她的办法很简单,先举债,然后种田还债。就这样,我读完大学、参加工作、买了房,成为城里人。母亲还在田地里“想办法”。想啥呢?愁我的婚事。她希望我也能像她的庄稼一样,把根扎在城里,一茬接一茬,世代“包围城市”。
我订婚时,把母亲接到城里。那是她第一次进城,像个孩子一样紧跟着我,左顾右盼。那天,她很高兴,也喝高了。我和女友送她回家,母亲悄悄跟我说:“城里真好,女孩儿也漂亮。”女友笑着对母亲说:“等房子装修好,接你来住。”母亲连声说好。
结果,母亲却食言了。每次让她上城,总有一堆借口。女友不解,母亲向乡邻们把城里夸成仙境。让她上城,她却一天都不愿意住。对于母亲,城市是一场“华丽的病”。她每次来都会生病。
那天,母亲的老病又犯了。看完病,她火急火燎地要回去。我没让她走,带她四处看看。我带她在城市里逛,就像小时她带着我一样,遥望这个城市的繁华。母亲走走停停、东张西望,显得心不在焉。母亲说,城里也没啥,就是汽油味浓些,晚上亮堂些。那些不眠的路灯,让她忧虑:“这得浪费多少电呀?”在乡下,晚上是星星、月亮打灯。我上班时,母亲不敢出去。家乡的路,是她踩出来的;庄稼是路标,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在城里,她却是个陌生人,举目无亲。
母亲只出去过一次,离家一条街,就迷路了。下班回家,我看她坐在路旁,惶恐而无助。我问她咋不回家?她摇摇头,她找不到回去的路,记不住家在哪一栋楼上、辨不出哪把是家门的钥匙,不会用煤气灶、蹲不惯抽水马桶……母亲坚决地说,她要回乡下的家。
我黯然,母亲的家也是我的,但我的家却不是她的。就像这个城市,就像我,只是她的梦想,只能远远守望。或许,母亲的城市只是一个人,而我不过是她种在城里的庄稼。
回到乡下,母亲有了精神。给麦子把脉、给瓜秧浇水、给谷苗放风……田塍逼仄,庄稼拥挤,她却走得步步生风。我不会干农活,就站在地头看。那些庄稼,就像我的兄弟,簇拥着母亲、簇拥着时光,把母亲催老。
母亲的城在乡下,那些庄稼是她种在时光里的城。天是广场、地是超市、树木是楼宇、田塍是街道、奔走的虫兽是“车水马龙”、屹立的庄稼是城市的繁华……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