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河
刘云霞
分明是人间仙境,又恰似世外桃源。
大河,就这样在翠峦碧嶂的千回万转中飘然于眼前。大河是一个地名,位于中条山腹心地舜王坪脚下;大河也是一条河名,从历山境内穿林越壑一路蜿蜒流向黄河。因河而地,是河之“大河”,孕育了含珠带露、冰肌玉骨的地之“大河”。
这是一条源自桃花源的河。
水是如此纤尘不染的清,清得让人望一眼周身便通透地亮;又是如此澄如明镜的静,静得似能听到万籁传声甚至霞走云飘于其中的脚步。两岸林幽木秀,村庄农舍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色的山坡上。如果不是凌空的电线光缆,一定会让人认为这就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原始与纯朴所在。
这是一条源自童年的河。
树在水中。水中的树都是一株两株零落而亭亭的样子,风抚水绕中,如弱不禁风的丽人在岁月的长河中顾盼,又像立在记忆深处的一个久远意象,缥缈中随时可能从视野中消失。
石在水中。水中的石大小形状各异,清新如濯,都是率性恣意的样子。就像顽皮的小子在与前行的水设绊逗乐。
水在树间石中。或潜行漫洇,或左绕右环,或雀跃欢跳,一副初生牛犊壮志在胸一往无前的样儿。时而也会纵堑越坎,一阵飞瀑泻练的喧嚣后,落下一潭潭大大小小的沉思或镜鉴。
水边多是无岸的。或者说,岸就是崖壁以及崖壁上盛长的草木。让人觉得这水就是远逝的岁月,只能远望,无以近身。只有在这大大小小的潭边,才会有人力开凿或走多而成的路。遇有浅缓些的池潭,岸边会出现一个小树林,晨光山岚的缭绕中像童年时的一个梦境。这时,往往会有三、五个村里的儿童拿了网啊、瓶啊之类的器物在水里捉蟹捕鱼戏水,让一片静寂中有了人间烟火。
坐在水中石上,直觉得那自郁郁葱葱的远处低吟浅唱着漫过脚下的,不是水而是岁月。此时的这个清晨似乎就是岁月深处的某个清晨,那个捉鱼戏水的少年似乎就是你,隔树离山的远处,正悠然、缥缈地传来母亲的呼声;又似乎没你,而是《诗经》“蒹葭苍苍”的“伊人”……
这是一条源自天地之初的河。
五彩缤纷的彩石在溪水的环绕中沿着河谷一路铺展而去,石名“女娲补天石”滩为“彩石滩”;一谷彩石似繁星点点在银河闪烁。放眼望去,似乎还能看到女娲补天时穿梭取石的身影,或者,正在哪个山畔崖角望着宝石般的碧天小憩。和彩石滩如影随形的那一袭水,应是洪水退去后上天点化的精灵吧?满裹着蛮荒时的神话,越过山巅,穿过丛林,在葳蕤的草木中,在跌宕的山石中一路淙淙而来,沿途落下白龙潭、黑龙潭等一个个通往远古传说的景点,沿岸还有女英娥皇媳妇崖静立着,成一个个万年不倒的标注。
和大河之“河”同样令人难忘的,是大河的森林。
作为通往历山之巅舜王坪的经由之路,我曾多次在路过的沿途眺望这片森林。远眺时,大河的森林就是一片寂寂而幽深密实的光阴。风送种千树生根,雨孕绿万木葱茏。寒来暑往里不知叠下了多少绿肥红瘦的故事;花开花落间不知吹散了多少稠密的坊间私语。
沿着林间小道,我们走进了大河森林的腹地。
这是一个原生态幽深的森林。走在其中如同沿光阴甬道回转逆行。各色树木或直或曲或躺或立完全自我地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或在路旁或在水中也全然随性撒着欢儿。不时有一些藤蔓类的植物与树们挽起臂膀,成门洞般草棚样的造型,就像无边的光阴长轴上拱起的一个大问号,引人深入探秘。如果不是沿途树上随处可见的标名挂签的保护牌,你会认为,这里就是通向岁月源头的无人之径。
总有一个念头,一个人或者牵着爱人的手,沿着这样的山林间小路一直走下去。自己也说不清,是想躲避什么,还是想寻找什么。此时,这条梦中的小径就在眼前,不由有点耳热心跳。
林间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熟悉的让人抬眼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又似乎很陌生,陌生的让人感觉到了洪荒无人识的地方。也许,那就是懵懂中的生命源头?童年等在那里,母亲等在那里;时空穿越中,会否还有期冀中的诗和远方候在那里?
行至半途,雨飘落下来。
有一片云,下一阵雨,雨如撒豆泼米般说来即来,说走即走,好像呼风唤雨的风神雨仙就在头上,这是大河雨的特色。但这次不同,雨一来就是千万条线不断地往下灌。
雨的到来,一时让人很懊恼,料定其会成为风景之煞的。万没想到,会有一次视觉盛宴将呈现给我们。
雨是一个光速快邮。密集的雨脚如急促的电码,同时在山间每一棵作物、农舍每一片瓦楞上敲响,瞬间激活了连古通今接天续地的每一缕情思,万籁都在雨的大场景下动情地吟哦高唱。
雨后林场的院落,万物清新如濯。一切都静静、净净如婴孩的双眼。黄的土地、绿的草、翠的树,红的花,各色都提炼了般纯纯正正。静静净净中,我们走在了通向白云深处、连着山里人家的山间小道。黛瓦白墙的农舍,雨中摇曳的花木,都让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举步抬眼的道边或随处的推门而入,都会有故亲旧识频频相遇,依依问候。
这时,你才会突然醒悟般意识到,你对于大河仅仅是一名过客。面对大河,你多想停下脚步,泊成山间河中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甚至一只小虫。也许,当你融进大河遥远辽阔的意境中时,其中的万物,亘古的大自然,不老的天地才会真正与你对话。
而此时,没有故人相伴,眼前的一切终归是一幅走不进的画儿。地老天荒的沉默里,只有孤木般孑然一身的孤独。
责任编辑: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