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一心
我的故乡在一个小村子,我家在村子中间,墙外有一口老井,井边两块大条石架着一个木头轴的铁辘轳,辘轳上缠了半圈麻绳。井壁是用小石块砌成的,上面长满了苔藓。井台上铺满了不规则的石块,岁月把石块打磨得光滑细腻,能映出人影。老井水位不深,但清澈甘甜。
老井究竟有多大岁数,谁也说不清。只记得小时候爷爷说,是我祖爷爷那辈,村里打井烧马子,马子落在我家院里,井就打在我家院里。那时候,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大伙儿都来我家院里打水,后来村民逐渐增多,为了方便村民,祖爷爷就把井边那段墙推倒。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还在梦中,就被第一个打水的人吵醒了。打水人把水桶打满,用扁担担起水桶,颤悠悠地走在长长的胡同里,水花一漾一漾地往上跳。随后担水的、抬水的、提水的,人们赶趟儿似的,打个招呼擦肩而过。人多的时候就自觉排成长队,趁着等待的空当儿,人们聊聊农事节令,说说田间管理。说话间到了出工的时候,老井也该歇口气了,井台上恢复了平静。此时,井台上湿淋淋的,在初阳的反射下,像仙人撒下一地的碎银。
炎热的夏季,井水冰凉刺骨,劳累一晌的人们收工了,打桶井水,俯在桶上喝个痛快。我母亲总是把捞出来的面条,泡到刚打上来的井水里冰冰,然后再浇上卤子,夹点黄瓜丝儿,放上一勺蒜泥,吃到嘴里那个爽啊,真是没得说。
老井最为忙碌的时候也是人们最为高兴的时候。每逢村子里有娶儿嫁女的、修房盖屋的,井台就特别热闹,洗菜的,洗碗的、洗家什的,男人打水,女人洗涮,小孩子撒欢,像唱大戏似的满台子转。这时候的老井啊,会听到许多新鲜事儿。天渐渐黑了,老井累了,饿了,该歇息了。可奇怪的是,它喘喘气儿,打个盹儿,第二天清晨,清凌凌的水又汩汩地上来了,很像母亲吮吸不尽的乳汁。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里人把每一个踏实的日子从井台上挑回家,熬稀饭,蒸窝头,哪怕是一把山野菜,照样能煮出一屋子的温馨。全村人就这么祖祖辈辈和老井厮守着。
后来有了自来水,老井渐渐被遗弃了,可水似乎没有老井的水甜,老井的水开始浑浊起来,像老人的泪水。没多久,辘轳井架都不见了,最后老井像盲人的眼睛,深深地凹进故乡的泥土里。
老井的故事也风干成岁月的胶片。然而,每逢雨季,这胶片就湿漉漉地膨胀起来,那种时空交错中的情感也随之温润起来,犹如触摸到母亲的体温。
责任编辑: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