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乔忠延

　　很喜欢这句诗，微凉喜到立秋时。这是节气的标志，也是心灵的感应。立秋前，是暑日，几乎每天都会与热照面，严格说不是照面，而是被热挟裹在里面。有时候，到了夜里热气会稍稍收敛热度，让你睡个安稳觉，甩掉白昼的疲劳。大多数时候，没有这么幸运，热气弥漫，热度不减，躺在床上也止不住淌汗。煎熬这酷热的夏夜，盼望凉爽的秋夜。

　　微凉喜到立秋时，不仅是一种舒爽的心情，还是秋情的真实写照。立秋时，还被酷热占据着，炎热仍是时光的主旋律。那么，秋意在何处?民间的回答是，秋天分开了前后晌，意思是炎热只能垄断正午，而一早一晚会让位于凉爽。有了这微凉，夜里不必汗涔涔、黏糊糊了。觉，就能睡得沉实、睡得香甜，哪能不喜欢呢?

　　秋天赐予世人的好觉、好梦固然令人喜欢。但是，这并不是秋天最大的奉献。秋天最大的奉献是，捧了一个万物成熟的盛宴。秋字就是这个盛宴的传真，繁体字的秋字由“禾”与“龟”组成。禾，表示的是禾苗;龟呢，与秋天能有什么联系?有联系的不是乌龟，而是乌龟壳。古人占卜，使用的多少龟甲，甲骨文就是占卜时龟甲上刻写的文字。每逢春日，古人便想预知一年的收成，占卜就是预知的唯一手段。当秋日来临时，大地上摆满了预知的收成，所以，就由“禾”与“龟”组成的繁体字“秋”。这不正是成语春华秋实描摹的景象吗?是的，春花烂漫，秋实累累。

　　秋天豪爽而慷慨，把累累硕果尽情地奉献出来。捧在头顶的是谷子、水稻，金黄金黄的谷穗沉甸甸弯着头;挂在树梢的是果树，苹果、梨儿、山楂，五彩缤纷，大大小小，无不丰满、无不甜蜜;插在腰间的是玉米，有的一穗，有的两穗，酷似别着短枪的士兵;蜿蜒在地上的各种绿蔓也不甘示弱，早把甜瓜、西瓜、冬瓜、南瓜显摆出来，圆鼓鼓的，一看就打心眼儿里喜爱;还有那些无名英雄，花生、红薯、马铃薯，眼睛根本看不见它们有什么成果，可是千万不要怠慢它们，若是悄悄刨开黄土，浑圆饱满的果实都会凸现出来。这就是秋天，这就是秋天为世人摆出的盛宴。

　　人们喜欢用五谷丰登形容这盛宴，可是后人怎么也将五谷数不齐全。词典上解释，五谷是稻、黍、稷、麦、豆。凑够了五种，显然还没把众多的果实包含进去。那就听听农人的解释吧，他们说有顶谷，就是谷子、水稻;有梢谷，就是苹果、梨儿、山楂;有腰谷，就是玉米;有蔓谷，就是甜瓜、西瓜、冬瓜、南瓜;有根谷，就是花生、红薯、马铃薯。谷，在这里不是谷子的简称，而是各种果实的统称。真感谢秋天在大地上摆出了这么琳琅满目的五谷盛宴。

　　秋天这么无私奉献，但是，打开诗词的卷帙，欢歌者甚少，悲吟者居多。自古文士多情思，自古情思多联想，这一联想竟然将秋天和人生结合起来。人生的秋天和自然的秋天大为不同。自然的秋天，凉转寒、寒转温、温转热，循环往复、无穷无尽。人生的秋天，由凉转寒，寒到浑身没热量，就是生命的终点。不过，若是换个眼光，想想走过的坎坷道路、想想收获的诸多果实、想想领略的人生感悟，自会胸怀畅达，天开地阔。这会儿的心境，不是“微凉喜到立秋时”，而是人生最喜多秋实。

　　如果要从瀚海般的诗词里挑选一首表达情愫，我选刘禹锡的那首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