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热炕头
赵文静
母亲从柜里拿出新被子,放在炕头上,一天三顿火的炕头热乎乎的,母亲拍拍被子,说等晚上,就热乎了。
已经很久没有在母亲这留宿过了,总是匆匆来、匆匆走。这回说要过夜母亲高兴得不行,找了新被褥,一会儿又想起去拿新床单,一会儿又说做了个花枕头还没用过,也拿出来给我枕。我看着母亲高兴地做这一切,心里满满的幸福。
晚上,才八点半,母亲便早早地爬到炕上,把炕打扫干净,一床床铺被子,母亲说,你怕冷,今天你睡热炕头,睡这热炕头哇,就跟守着个小火炉似的,别提多好受了。我说还是你睡吧,我睡哪儿都一样。我知道,我们家的热炕头历来是属于母亲的。母亲却执意把属于我的那床被褥铺在了热炕头。
我脱衣钻进被窝,暖乎乎的,久违了。身下,也是暖洋洋的,周身都是温暖的。我们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占着热炕头,母亲在热炕头是有原因的,那时候的冬天冷,没有暖气,母亲在热炕头奶孩子,孩子会少受些罪,暖和些。半夜里,母亲要起几次夜,给孩子喂奶、把尿,孩子尿了床,母亲便会把孩子尿过的湿褥子翻一下面,放在炕头里,自己睡在上面,把干的褥子给孩子铺上。我小的时候跟母亲睡热炕头,然后是妹妹,然后是弟弟,轮翻跟着母亲睡热炕头,那么多年,每到冬天,她就会一遍遍地说:“这热炕头可真是好地方啊,又暖和,又舒服。”可我知道,母亲却很少享受过真正的热炕头的舒服。
等我们都不需要再跟着母亲睡一个被窝,母亲也终于不再睡那个“潮湿”的热炕头时,爷爷去世,奶奶就搬到了我们家。母亲和父亲带着弟弟搬到了西屋睡床,把阳光明媚的主卧室让给了奶奶,我和妹妹跟着奶奶做伴,从此,热炕头成了奶奶的专属。
奶奶去世后,我们也都长大了,去外地上学的,参加工作的,终于那条长长的炕属于了父亲和母亲,父亲不争,终于,热炕头,真的成了母亲的热炕头。母亲很喜欢这热炕头的,冬天里,她盘腿坐在炕头上做被子、做鞋,缝缝补补,家里来了串门的姐妹,她总是热情地把人家拉到炕头上坐,倚着一撂被子,又暖和又舒适。
冬天里,母亲常常向我们夸赞热炕头的好,青春的我们却不屑,我们是愿意睡床的,软软和和,炕太硬,而且,老土。母亲却摇头微笑:“你们不知道,炕养人,睡着不腰疼,睡床都把腰睡坏了,这热炕头一睡,包治百病。”我们都笑她:“现在没人跟你抢了,你慢慢享受吧!”
其实这样的享受,并没有多久,我们有了孩子,然后又纷纷上班,于是母亲又给老大看完孩子,给老二看,老二的孩子大了,给老三看。母亲又过上了我们小时候的日子,夜里一遍又一遍地起夜管孩子。舒适的热炕头,又失去了真正的意义。
终于,我们的孩子也一个个上了学。母亲的热炕头,又成了她真正的热炕头。母亲又一遍遍念着热炕头的好,坐在那里,给孙辈们做软软的棉靴。母亲说,这软靴在家里当拖鞋穿,舒服。
这夜,我躺在母亲的热炕头,母亲说,年纪大了,坐久了,腰疼,晚上在热炕头一躺,一股热气从身下传来,那腰,就舒服多了!
母亲还在说着,一会儿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儿,一会儿说说孙辈的事儿,我躺在热炕头,感受着那温暖从身上传来,听着母亲的絮叨,偶尔应一声,心里,一阵酸,一阵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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