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石轱辘
杨丛
乡下老家场院边,静卧着一件大青石器具,它仿佛是父亲的另一个“老伴”。
在电视电影里见过,这是农村用来磨面或压路的石器,叫“石碾子”或“石轱辘”。
然而,这可不是小孩能随意摆弄的玩具。看上去,这石轱辘为大青石打制,三四百公斤上下,半人多高,石面上均匀分布着波浪形轮痕。经过时光多年磨蚀,石轱辘虽然不失饱满的质感,可石面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润、光滑,仿佛老人穿久的棉袍,色泽暗淡、坑洼不平,让人油然而生沧桑悠远之感。听去世的祖父说,这石轱辘是清末修建云南驿道时的用具,后来就一直闲置着。
记得那年村里需要碾压平整场子,因为没有轧路机,于是,这石轱辘又在沉寂中风光起来。当时,身强力壮的父亲是轧路组负责人,他与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一道,呼喊着号子,拖背着麻绳,将石轱辘摆弄得转溜溜,硬将打谷场碾压得平整如饬。工程结束后,父亲似乎也对这大家伙产生了兴趣,他将石轱辘推到仓库檐下,用清水冲洗得一尘不染。
记得又一次,村里忙着分粮分米、牵牛拉马。父亲却对生产队长憨憨一笑:“你把那石轱辘给我,分我的谷子可以减一半!”这话让饥寒年代的大家大跌眼镜,母亲也破口大骂:“你疯了吗?这大石头能当饭吃还是当钱卖!”可父亲执拗。于是,生产队长只好不安地答应了,他嘱咐父亲:“回去后,多做做妹子的思想工作。别给我惹麻烦啊!”于是,父亲欢天喜地叫上几个年轻人,隆隆隆地将石轱辗推到自家场院。而为了平息母亲的怨气和唠叨,此后整整一年多,他一有空闲就四处打短工,硬生生将少分的口粮挣了回来。
闲暇日子,父亲最喜欢在石轱辘旁小憩,或吸吸烟筒,或喝喝山茶。有时,他还用手捣鼓下石轱辘,就像把玩大青玉;有时,他又直愣愣地瞪着石轱辘,似乎想参透这块老石的内心隐秘。而当亲朋好友来访时,他也会炫耀一下他的“宝贝”。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各种建筑机械“隆隆隆”地开进村庄,水泥楼房如田间的豆架般挺立媲美,我们也仿佛松树般拔节长大,父亲却被辛劳抽去了精气神,渐渐变得枯萎摇晃。
家中盖新房了。填地宅石脚时,因为巷道狭窄弯曲,石料运费贵,弟弟便怂恿我去找父亲,打算用那笨重的石轱辘填坑,谁知一开口,向来平和温厚的父亲火气一下窜出来:“你小子眼睛像个小雀眼!一车石料能省多少钱,这石轱辘至少也有二三百年历史,我当年留下它,就是想让后人长点见识,让你们知道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一席话,顿时让我脸上热辣辣,而对父亲也多了一份深深的理解。
父亲说的没错。对于往昔,我们常带有一分无知和轻慢,其实,那些淡出的笨重、沧桑的过往,无不都是当下幸福的铺垫,都是值得后人敬仰的风景!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