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杨安虎
2021年春节是母亲80岁的生日。步入耄耋之年的母亲耳不聋、背不驼、手脚麻利,每天忙个不停。去年5月初,母亲体检发现腹腔腹水住进了医院,连续5天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有找到病因,更让人焦虑的是不排除癌变引起的腹水。当时,还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外出看病也不可行。无奈之下,我同医生商定采用诊断性抗痨治疗。蒙上苍垂怜,竟然收到了奇效。病去如抽丝。对症用药后,母亲的身体状况、化验指标、腹腔腹水日见好转。母亲转危为安,平安度过一劫。在母亲住院的15个日日夜夜中,从乌云密布、忧心忡忡、如坐针毡,到拨云见日、春光明媚、心旷神怡,我的心情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她老人家的这场病,使我深深地感知到,母亲只有一个,尽孝不能等,同时,也萌生了撰写此文的念头,记录母亲的平凡与艰辛,品味母亲的可爱与可敬!
1941年农历正月初一,母亲出生于河南省叶县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15岁丧父,17岁母又亡,还留下了14岁、7岁和5岁的三个弟弟。姐弟四人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弟弟活下去!”这个坚定信念给了母亲无穷的胆量和力量,她毅然决然地领着他们到山西省襄汾县投奔大爸大妈。天佑母亲,姐弟四人辗转千里,平安到达。母亲的大爸、大妈是两个大善人,欣然接纳了他们。姐弟四人从此落脚襄汾县,有了新家,也有了“新”爸和“新”妈。“姥爷”“姥姥”也是贫苦农民家庭,一个两口之家,一下子添了四张吃饭的嘴,拮据艰难可想而知。“姥爷”“姥姥”视四个孩子为己出,母亲也拼命干活,但生活所迫,无奈又把我最小的舅舅送给了远房亲戚抚养,骨肉分离。
母亲19岁嫁给父亲。父亲也是一个苦命人,幼年丧父,姐姐哥哥相继成家后,兄弟姊妹八个中排行最小的父亲和奶奶相依为命。父亲和母亲两个苦命人结合,同命相怜,携手前进,共同走上了一条勤劳改变命运,苦尽甘来的漫长之路!婚后,母亲对奶奶尽心侍奉,至诚至孝,照顾了奶奶近十年,直到给她送终。母亲与父亲相敬如宾,互谅互让,相濡与沫,同心同苦,真正做到了恩爱白头。父母共同生活了58年,在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两人没有拌过嘴,吵过架,甚至没有红过脸。父亲去世前,患脑萎缩病,从语言、行走障碍到瘫倒在床长达8年之久。尽管我们轮流照顾,但母亲始终陪护身边,像照顾年幼的孩子一样精心呵护着病中的老父亲,吃药翻身,擦洗按摩,喝水喂饭,端屎倒尿,无微不至,从不懈怠,那溢于言表的疼惜关爱和殷殷眷恋之情让我们感慨动容,难以忘怀。
父母结婚后,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人。母亲没有上过学,更没有专门学过教育孩子。但现在回忆,小时候母亲对我们的教育却简单有效:少言传多身教,从不打骂。从父母身上,我们感受最深的是阳光般爱的温暖。我们只要看到母亲不高兴,就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更会立即改正。真爱不言,力行为师。现在感悟到父母的勤劳、节俭、善良、坚强,就是我们向善向上、成长成才的最好教材。
父亲身材瘦小,但内心强大,信念坚定,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不知苦累,不知饥饿,不知疲倦。人民公社时,父亲出过牛圈、掏过茅粪,骑自行车到临汾市贩卖过粮食蔬菜,拉小平车到乡宁县拉过煤炭。责任制后,父亲更是有了用武之地,起早贪黑,精耕细作自己深爱的责任田。任何时候,只要能养家糊口,父亲从不言苦、从不抱怨,总是乐乐呵呵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苦干。母亲除了干农活外,还要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小时候,印象母亲总是最晚一个睡觉,晚上我睡一觉醒来,有时母亲还在纺花织布,有时母亲手拿针线已合衣睡着了;小时候,印象母亲总是最晚一个吃饭,有时饭少了母亲只吃些残羹剩饭,有时没饭了母亲干脆不吃了!年少时的记忆中,母亲每晚睡了多长时间,睡了没有,每顿吃了多少饭,吃了没有,常常是很模糊的印象。现在想起这些,我不禁眼含热泪,心有自责,悔恨自己年幼不懂事,从没问过一次母亲吃饭了没有,睡觉了没有,也没给过母亲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哪怕是一点言语上的安慰!
母亲不识字,深受没文化之苦,深知读书的重要。母亲常说,没有文化太难了,你们要好好念书,考到哪里就“供”到哪里,再苦再难也不怕!我的小学、初中是在本村上的。1977年,我14岁时开始离家到本乡景毛中学上高中。当时,母校也算是寄宿制学校,学生吃的是自带窝头就咸菜,喝的是蒸过红薯馏过窝头的熬锅水,睡的是土坑还要与蚊虫为伴。当时,校舍里没有暖气,冬天靠烧焦炭取暖,还不配备烟囱,好在教室、宿舍窗户上也没装玻璃,跑风漏气,没有同学煤气中毒。更庆幸的是我们的老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我至今常常想起他们,心怀感恩!当时,只要家里有一点白面,母亲都要做成二面馍馍给我带上;哪怕是红薯母亲都要挑大的给我带上;带的咸菜母亲都要尽可能多加一滴油一点醋一些辣椒。当时,我穿的衣服大多是母亲用自织的白布染色后缝制而成,每件衣服都要洗了又洗、补了又补,都会留下岁月的痕迹;我用的文具有的是母亲用自家的母鸡下的鸡蛋换来的,钢笔用坏了修一修继续用,笔记本用完了正面用反面。当时,那简单简陋的条件和来之不易的保障激励着自己奋发向上,并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
1979年,我考上了大学,父母高兴得像个开心的孩子。录取通知书刚下来,母亲就开始精心准备了,东拼西凑,左挪右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点一滴都饱含着浓浓的母子情。“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走的那天,母亲一扫多日来的喜悦之色,一大早一边为我做饭收拾东西,一边悄悄地抹眼泪,眼睛都红了。从做饭到吃饭再到收拾行李动身,母亲的泪水一直没断过,似乎有很多话想叮嘱我,可又无从说起,刚一开口就哽咽。我怕惹母亲更伤心,一直强忍眼泪,低头简单应答,不敢多说一句话。在家门口分别时,只怕母亲看到我也流泪,低着头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回头挥手向她告别,此时自己的眼泪也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出。母亲坚强坚韧,无论生活多么贫苦,日子多么艰难,经受了多少辛酸,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落过泪。而我的这次远行,母亲流了太多太多的泪。现在细细品味,当时母亲流的是难舍的泪更是欣慰的泪,流的是倾诉的泪更是希望的泪。
我从1983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到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每年我都要带着妻儿回老家和父母一块过年,三十多年雷打不动。每年母亲都是从腊月里就早早开始忙活,打扫卫生,烧暖房间,备好年货,尽其所能地做好一切事情,让儿女们回到家里不用再干什么活,就能安心轻松地开心过年。年年此时,陪坐在父母身边,膝下承欢,絮叨家常,深深感受着暖意融融、宁静温馨的人间亲情。能长久与父母相伴,在父母身边永远做一个纯真的孩子,就是一种真实、简单而又纯粹的幸福。
2006年,我做了县长,之后又当上了县委书记,手中拥有了一定的权利,母亲从来没有给我提过任何一点额外的要求。回家过年时,上门拜访的人也多了,不管是坐小车的,还是开三轮车、骑自行车的,在母亲眼里来的都是客,从不问身份职务,总是满接满待,让吃让喝。表面上看,母亲每天高高兴兴,忙忙碌碌,乐此不疲,但我内心已接收到了母亲对儿子担忧的点滴信息。有一天,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叫着小名、淡淡地说:“你什么时候就不当这个县委书记了!”望着母亲慈爱关切的目光,用心体会着母亲的话中之忧,自己深受触动,思虑万千。我说,妈,您放心!“知母莫如子”,我深知,母亲看重的不是县委书记这个职务的风光,她只是希望我尽职尽责、平平安安地干好工作。2016年,我回到了市政协工作,随之,母亲的担忧也少了些,但她总有牵肠挂肚的人和事。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苦在先乐在后,她女子身男儿心,她没文化明事理,她给了我自强自立的生命基因,她给了我快乐成长的家庭环境,她给了我终身受益的精神财富!母亲给了我太多太多,我无以报答,能做的仅仅是让她开心快乐,盼她健康长寿!
2021年1月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