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东院里

2023-05-06 09:30:38 来源:临汾新闻网  

东院里

杨凤鸣

  汾西县申村,有一座四合院,人们唤作“东院里”。那是我家的老院。

  父辈们也说不清院子的来头。进入四合院,要穿过两道门。正房坐北朝南,建在约莫一米高的台阶上,台阶两边各有两根尺把粗、几米高的木立柱,直穿顶厦。正房的门楣上,曾挂过“烈属”的匾牌,烈士是我的四爷爷,名叫杨玉山,牺牲在解放临汾的战役中,那一年,他20岁。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记事起,我家就住在二道门打对的那间西厦房里。记忆中,那时虽缺衣少面,我们做孩子的却从不愁容满面,平日里快活得要死。院子里像开着幼儿园,我们堂兄妹十几个,每天从早到晚哭闹、欢笑声不断。白天,踩着厚重石条砌筑的台阶,上到窑脑上,抓蒿草里的飞蛾,在木板铺就的厦上,咚咚地跑,听滚雷一样的响声;漆黑的夜里,从火炉里抽出柴火,在手里转圈圈,满院星光飞溅,要是有月亮的晚上,那更不得了,三更半夜不睡,在月光里捉暗暗(捉迷藏)。那时候,大人们每天在地里干活,好像也不管我们,任我们无法无天地害。饿了,着急忙慌地掀起扣在瓮盖上的铁笼盖,黑爪子抓起一个黄窝头,或者红窝头(用高粱面做的),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外跑,生怕错过占据大门或二门的有利地势,影响“开火”(我们经常兵分两派,以土疙瘩或木棍为武器,像电影里一样“打仗”)。下雨天的时候,“故事砖”(我们当地把有年代的、体积大的砖叫“故事砖”)墁铺的院里积了水,像村头的泊池,成了我们的天堂,除了光着脚在水里奔跑着打溅溅,再就是偷偷撕掉母亲用来夹鞋样、夹丝线的厚书,叠制“一人船”“二人船”“三人船”,迫不及待地往水里放,再脸红脖子粗地争吵,“你撞了我,我碰了你,我的进水慢,你的翻得快”。

  东厦房的台阶也成为过我们的训诫台。那一年,听说姑姑要来,堂兄妹就聚在一起,秘密商议去接。那个春天,路上浮土很厚,能埋住脚脖子。我们拿着泛绿的柳枝条,甩打着浮土一路前行。现在回想那场面,用“狼烟四起”来形容也不过分,不是战场胜似战场。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人们才发现娃们集体失踪,惊慌之余,打探找寻,知道那一队“人马”朝姑姑家方向去了……追回来的结局是,集体站在台阶上,接受训诫,灰头土脸的我们尽管饿得前心贴后背,也不敢争辩……父辈们一个一个远去,留下的是无尽的念想。

  也有消停的时候。冬天,院里回响着狼嚎一样的风声,大人们不让出去,说怕冻死。吓得我们只有蜷在炕上。我家有个洋炉子(“铁炉”那时候叫“洋炉子”),铁皮烟筒悬空穿过土炕,从窗格子里蹿出,炉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绿皮镦壶,随着壶盖忽上忽下地扇动,热气从嘴壶丝丝缕缕地冒出。父亲和几个叔伯围着炉子,用黑黑的搪瓷缸子喝着水,端起、放下,放下、端起。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我只是入神地看着,惊讶于他们的肚子真大呀,怎么能装下那一壶一壶的水。

  吃饭的时候,院里的老小端着有蓝色花纹的粗瓷碗,聚到探门(我们把大门叫“探门”)底下,没有饭桌,或席地而坐,或坐在用麦秸编织的蒲团上,或者圪蹴在一旁,大门底下的闯筒子风,赶着热气。大人们说着南垣、枣洼坡里的收成,我们谋划着“开火”的事,气势压过他们的时候,就被呵斥走,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母亲每每提起,总是说,那时候多好呀,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哪像现在,生活好是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了,可一家人你东了,他西了,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

  除了我们的欢声笑语,院里也会响起大人的哭声。父亲与母亲总因为面不够了,炭烧没了,窝头碱大了,面条煮糊了的事争争吵吵,母亲的哭声回荡在院子上空。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出了老院,至今小40年了。40年来,每次走进老院,一推开那两扇打记事起就吱吱作响的大门,往事就会如水般倾泻。


     

责任编辑: 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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