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军礼
王友明
那天11时10分,我和老战友樊俊胜、亓万录,冒着酷暑来到临汾火车站,欢送耄耋之年的老教导员王德富、古稀之年的老班长郭玉保。
他们分别从黑龙江省鸡西市和上海市来临汾看望战友们,仅相聚两天就要离去,我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可老教导员不顾我们的再三挽留,执意要随同老班长前往上海。我知道,老教导员是不想给我们增添更多的麻烦。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老教导员,我心中充满感激之情。
在进站口,老教导员提议说:“临别,咱们再照一张合影吧。”我们立即按照年龄大小排成一队,留下了一个温馨难忘的瞬间。照完相,老教导员深情地说:“咱们的战友情谊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今天又要分别,从此天各一方,我要给你们行最后一个军礼。”我们大声说:“这可使不得,您是首长,应该我们给您敬礼。”老教导员不容我们争辩,用力把我们推向一边,非常迅疾地抬起右手,刚毅地放在帽檐右侧,向我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们赶紧挺直腰杆,立正姿势,肃然地抬起右臂,向老教导员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与老教导员对视的那一刻,发现他的双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顿时,一股热流涌向心头,眼圈一热,我的视线模糊了。我知道,老教导员是在想,自己已经是耄耋之年,很难再来临汾相聚,很难再给一起学习、工作、生活、训练十几年的老战友敬一个军礼了。因而,分别之际,他才会动情地说,要给老战友敬最后一个军礼。
这是一个感恩的军礼、一个期盼的军礼、更是一个深情的军礼!当兵之初,我们最先学到的礼节就是敬军礼。在当过兵的人心目中,军礼是最崇高的礼节。我当兵30年,敬的军礼和还的礼不计其数,可是,这次分别之时的军礼,最令我难以忘怀,最触动我柔软的心灵。军人最重是离别。这个含泪的军礼,包含着深挚的情感,是纯粹的、真实的,诠释了千言万语,已经镌刻在我生命的最深处!
蓦然,我想起了那首深情的《战友之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战友,战友!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钢铁集体……”战友之情,比天高,比地厚!
我购买了3张站台票,把老教导员搀扶进候车室。候车室里的乘客很多,基本上座无虚位。离进站还有一段时间,终于找了个座位,让老教导员坐下。老战友樊俊胜和亓万录,一个左一个右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紧紧地抓着老战友的手,久久不松开,生怕一松手他们会跑了似的。我站在旁边的空地上,聆听着他们亲切的谈话,注视着他们灿烂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沿着时间的河流洄游……
1971年1月,我来到北京军区驻临汾某独立营部队,成为老教导员手下的一名士兵。写稿子,是我酷爱的行当,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亲自点名让我担任业余通讯报道员。尽管我的劲头十足,星期天、节假日也没有休息过,常常加班加点到深夜。可是,一年过去了,报刊上没有发表过一个“豆腐块”“火柴盒”。那阵子,冷言冷语此起彼落。面对失败,我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曾一度产生退出写作圈的念头。他多次同我促膝谈心,勉励我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只要你有恒心,肯吃苦,就一定会在笔耕的田园里收获丰硕的果实。”牢记着他的话,我擦去泪水,坚定信心,又向写作领域进军了。为提高我的写作水平,他把我送到北京军区驻石家庄某部,参加为期两个半月的通讯报道培训班。终于,我打破部队新闻报道工作的空白,跨入“红色通讯报道员”的行列。颁奖那天,他握着我的手,笑了;我却握着他的手,哭了!
2007年10月,老教导员带着一家8口,来临汾看望我们。当时,我分管《山西广播电视报·临汾周刊》编辑部工作,立即带着记者,在临汾宾馆采访了他,聆听了他那段风起云涌的革命岁月。1932年,他出生在黑龙江省蜜山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自幼父母双亡,是祖父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14岁就开始给地主家当放牛娃。少年时代的艰辛经历,使他对万恶的旧社会充满了仇恨,对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16岁那年,他的家乡解放了,就在乡亲们欢呼雀跃地沉浸在分田分地的喜悦中时,他积极响应“保家保田”的号召,在祖父母的鼓励下,高喊着“解放全东北,回家过太平年”的口号,应征入伍,成为牡丹江独立二团的一名新兵。他第一次参战,是入伍半年后围困长春时的一次伏击战。他牙一咬,心一横,端起枪“突突突”地就扫射开了。那一梭子子弹一出膛,便打出了他的胆气。之后,他相继参加了著名的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在解放海南岛战役中,立下了一个“大功”……
“由临汾开往苏州的K2665次列车,开始检票进站了。”车站广播员温柔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老教导员毕竟是耄耋之年的人,步履缓慢。我和老战友亓万录,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一直送到列车的卧铺上。我们依然不忍分离,在狭窄的卧铺车厢里,又是一次合影留念,又是一番促膝畅谈。互相赠予的吉言,诚挚邀请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
眼看快到开车的时间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握手道别。看着老教导员慈祥的面容,我眼含热泪大声地说:“教导员,衷心祝愿您生活幸福,健康长寿!”走下车来,我们没有离去,伫立于月台上,隔着玻璃窗,彼此凝视、挥手,总觉着满腹的话儿还没有说完,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
一声汽笛响过,列车启动了。我们眼含泪水,致以最崇高的敬礼。目视着列车渐行渐远,并消失在视野内,无限的惆怅如海水般涌上我的心头……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