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母亲

2023-10-28 09:55:32 来源:临汾新闻网  

忆母亲

任希强

  农历闰二月二十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天母亲走了。老人家从昏迷到去世总共不到半天时间,走时一句话也没留下。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我总感觉母亲还在呢。那天回老家,进门就恍惚见她坐在床沿一手平展着床单上的褶皱,一只手招呼我坐在她身边……屋里一切还是原样摆设,床上却没了母亲,四处寻找,她却在墙上的照片里。母亲真的不在了,但和她老人家的一些往事却不时浮现脑海。

  家里孩子多,我是老末,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最多。小时候的冬天总是那么冷,住的窑洞里又不生火。每晚睡觉磨磨蹭蹭要等母亲收拾完家务,坐在窗前边纺线边把被窝暖热才肯钻进被子的另一头。母亲纺线的动作很优雅,纺车的声音呜—呜—鸣—当!很悦耳像催眠曲。她究竟啥时候才睡我从不知道,只听邻里说我家点灯的煤油总比别家费,一个月就得买两三斤。不过,我们姐弟几个过年都有新衣新鞋穿,平时也能穿着光鲜地走在人前。母亲是纺线织布能手,村里谁家的忙她都肯帮。年轻的时候曾在一个冬天给别家纺线贴补家用。

  后来我到市里工作,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就少了,得空把她接来住一段时间。每次来了总要带大大小小几个包袱,里面除了她的换洗衣就是一沓沓她自己纺织的粗布。还没住稳当就把被子拆了,爱人听令出去找了多半城把旧棉套给弹了,顺手把针线也买下。母亲嗔说,不敢恁费,抽出的线还能用。又说这床单又滑又凉的,便换上了带着条纹的粗布单子。顿时床铺变了样,满屋弥漫了粗布的清香和老家味道。风风火火几天下来,屋里能干的活基本没了。吃饭时她端起碗没有动筷子,喃喃自语:不知道你爸这顿吃的啥。我知道母亲想回老家了。

  母亲十八岁嫁给父亲,到2004年父亲去世,相濡以沫六十余年。可他们相聚一块儿生活的日子并不长。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很远的外县教书,一年能见一两次面。一天晚上我已睡下,有人捎信说父亲出事了,伤得挺厉害。母亲倚在门框愣了会儿就慌张地拾掇东西往包袱里裹。哽咽着说:“寻你爸去。”听说去见父亲,一阵莫名的兴奋。我也背了个装干粮的小包袱拽着母亲就出发。

  出了村,鸡才叫了头遍。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母亲缠过脚,走路步子不大也不快,若是平时我几步就能撵上,还转过身来笑话她是小脚太太。今天,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还要走多久多远,步子渐渐跟不上了。走一小会儿就想倒下瞌睡。母亲连哄带吓都不管用了,说一会儿就能见到你爸,我又来了精神。过了晌午母亲拉着我蹒跚走进城边一个叫翟庄的村里,姑姑在那里教学。见了面姑姑惊讶地说:老天呀!娃才八岁,这四五十里路是咋走过来的!

  姑姑家就在学校,我和母亲住了两天还没动身走,就听说火车不通了,我们只能焦心地等着。晚上姑父从城里回来,说外面很乱,客车都没人敢坐也没人敢开。我们走不了了。那一夜母亲不时地叹息着抽泣着,我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明,母亲又拉着我步行了一整天到了富裕河村大姨家,我在那里一觉睡了两天一夜。后来父亲捎话回来说,他已经出院,还恢复了职务,可是还不能捎钱回来。

  家里的支出失去父亲的支撑,所有的花销只能依靠母亲挣工分、养猪鸡和刨些药材卖给供销社。母亲干农活是把好手。尤其麦收季节,母亲都是领镰的。茫茫麦海里,母亲率先弯腰俯首,左手搂住麦秆,右手挥动镰刀,噌噌地就不见了踪影。后边的人开始还能跟上,慢慢就落下数丈远。便有人哀告道:“领镰地,慢些吧,真要人好看哩!”母亲也不答话,顺手给左右捎割半耧麦。后面人渐渐跟上来,也不声张,感激却留在心里……生产队年终核算后,母亲的工值不仅够一家人口粮款,连年都能结余几块钱。母亲还是做饭高手,街坊邻里谁家来了亲戚总邀母亲去做面食。村小学的姚先生吃派饭轮转了全村家户,唯有对母亲的面条情有独钟。他夸母亲的面条是和得硬、轧得软、擀得簿、切得宽,下到锅里飘牡丹,筷子捞起打秋千。毫不掩饰地说,他吃了头一碗,还想第二碗。

  儿女们长大了便有了追求,大哥率先提出要一双打篮球穿的鞋子。我也吵着要球鞋,母亲却不理会。沉吟半晌,母亲说:“先给你哥买双吧。”腊月天,父亲回来时真的买回一双回力牌球鞋,大哥兴奋至极便要穿上,母亲厉声喝道:“等过年再穿!”大年初一,大哥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穿戴好便急步出门。傍晚回来时却沮丧地说两只鞋号码不一,左鞋41号,右鞋36号,右鞋穿上刚合脚。母亲顿时就埋怨起了父亲。父亲自知理亏,见球鞋上布满污泥已无法退换,便提议老大替换下给老二吧。

  父母真正团聚是在父亲返回原籍以后,1983年,父亲办理了离休手续。搬家时父亲的全部家当只有一张钢管焊接的床和一对上面能住人的箱子,装在卡车里左右晃荡前后溜滑。送行的学生装了半车烟煤才把东西挡住。二姐在老家县城赁了一孔窑,又把母亲从村里接来,总算把家安置了。1986年,我们多方筹借在县城西关置盖三间房子,父母相安在此住了20余年。

  2004年初春,大哥在电话里哽咽地说,父亲体检查出毛病。随后访遍名医名院,用尽种种稀有药品,也控制不住病情蔓延……母亲不分白天黑夜守在父亲身旁,挑着样给父亲做可口的吃食,可他总是吃几口就咽不下了。眼看父亲日渐消瘦,疼痛来时面目扭曲的样子,家人和医生都束手无策。半个月水米不进后,于当年农历九月初三去世。

  父亲去世没多久母亲就病了。以前只知道她心脏不好,服用的药品都备齐放在床头。这回在住院时又查出高血压和糖尿病,糖尿病尤为严重。出院后按照医嘱,母亲需要打胰岛素,其用量为早12晚8每天20毫克。每次我买两只,每只300毫克,正好是一个月的用量。母亲逐渐学会给自己打针。看着她脸色红润起来,身体状况也恢复如初,全家悬着的心才踏实点。一次该换药管时,发现里面还有半管。问母亲咋回事?她叹口气说:恁贵的东西,用多少是个够啊!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有了问题,东西明显放在跟前,她却嚷嚷着寻不着。到医院检查后确诊是白内障,需要手术治疗。可是医生也犯了难,面对九十多岁的糖尿病患者,医院没有把握。后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手术终于成功。母亲取下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说了句:太亮了!

  老家的房子当时还没有装上暖气,每到冬季,我都把母亲接来一直住到来年开春。我在机关负责材料审阅工作,经常把白天没看完的材料拿回家加班。头几次我要等母亲睡了才开始工作,不知啥时候起每当我坐在书桌旁,母亲总也坐在不远的暗处等着我。我忙劝她去睡,她反劝我说:恁些多的字,啥时候能写完啊。有天晚上,我正在专注地修改一篇稿件,忽然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你没啥事吧?见我愣神了,母亲说:听说抓了恁些当官的,没有连挂你吧?顿时我心里泛起一股热流,努力控制住眼泪强笑道:你儿没事!在随后好长时间里我注意到,每当下班进门,母亲一定专注着我的脸色,由此,不管在外面有啥事情,我回家都要笑着见她。逐渐的母亲惊慌的眼神才慢慢地消失了。可是母亲真的老了,有时话说了半句就把后半句忘了,有时饭还没吃完就睡着了。

  住了一些日子,母亲感到寂寞,想要回老家的小院。回去一看,原先来往的老伙伴一个个都先她而去,心情越来越不好了。我们决定给她雇保姆,几年间先后用了二十余个都被打发走了,最后商定轮流到小院去照顾她。每天有一家大小围转在她跟前,姐姐、哥哥、侄儿、外甥都竭尽所能奉献厨艺,远在外地的孙女也把奇珍异果买下,母亲心情异常愉悦,好吃的全摆在桌上,连平时舍不得上身的新衣都穿了。此时我们终于明白:母亲已经没有任何奢望,她需要亲人的陪伴和亲情的呵护。九十九岁生日过去了几个月后,母亲安详地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责任编辑: 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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