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年馍

2014-02-15 09:56:19 来源:临汾新闻网

每到春节,我自然就会想起老家那浓浓的年味。只要节令进入腊月,就意味着进入了新年辐射的范畴。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年味一天浓似一天。尤其是农村,这个期间几乎都是在为过大年忙着冲刺。只要有集市就一场不落地赶集,买不买倒是次要的,最主要是熟悉市场。熟悉了年货行情,再下手不迟。

没有米面的赶紧从家户里舀出粮食,几次三番地淘洗、擦干,最后拉到电磨房。

谷子脱成小米,麦子磨成面粉,豆子磨成豆腐。现在已经机械化了,一切操作简便。我小的时候,那全是人工操作。家家院门外都有一盘石磨,进入腊月门,天天不闲,夜夜加班。石磨的吱扭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主妇们更是细心,磨面时,一定要把前两遍的白面尖尖单独收起来,专供包饺子和蒸年馍用。老家的年馍非常讲究,用艺术品来形容之,毫不为过。

老家过年,每家每户都要蒸很多的年馍,年馍的品种分好几种。一种是作为祭品用来祭神、祭奠祖先;一种是作为礼品用来走亲访友;最后才是供自己和来访的亲友食用的。祭神、祭祖的祭品不能含糊,人在做,天在看。祭品不好,神仙和祖宗是不会答应的。特别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忐忑不安,生怕那高高在上、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老祖宗们的埋怨和嗤笑。自己不好也就罢了,怕追究到娘家人教女无方,那问题就严重了。资深的主妇也会讨好祖宗自己手艺日渐精进。所以,不管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主妇,此时都不敢怠慢。走亲访友那更是大事了,你的年馍拿出去能不能代表你家族的水平、能否代表你的水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年馍蒸出彩了,人们就会到处夸你,说你手艺不得了,啧啧称奇还要竖起大拇指。基于如此种种,蒸年馍就成了一项重要的年关活动。

蒸年馍前,多是要选择良辰吉日,哪天开始蒸,几时开始蒸,好像都是有讲究的。头天晚上,先要在灶神前烧炷香,保佑蒸年馍这项事情的成功。接下来就是把白面和好,放在炕头暖和的角落,用厚厚的棉被捂住让它慢慢地醒着。和面时,酵母很重要,一般蒸年馍蒸得好的主妇,酵母都是自己配的,不在集市上买。有的对自己手艺不放心的主妇,头天晚上在和面之前,都要到村里的高手那里讨要一块儿酵母,再顺便询问几个关键环节问题。高手们也料到有人会上门,也就准备了多余的。

蒸年馍的时间大都集中在腊月的后半段,夜出奇地静。但主妇们很难睡得踏实,不时地会翻身起来看面醒得怎样了。几番折腾,天色在雄鸡的啼叫声中露出了鱼肚白,亮了。主妇赶紧起床,并催促男主人不要睡懒觉了,架上扁担挑水去,今天蒸年馍呢,肯定用水多。

男主人这才极不情愿地、懒洋洋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

一般来讲,像蒸年馍这样的大事情,都要团队作战,结伙而为。

除非你的人缘差,没人帮你。所以,不是你到她家偏工,就是她到你家帮忙。这时候的屋子里简直就是乌烟瘴气,热闹非凡。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蒸年馍的时候,就不是三个女人了,有时候会有四五个之多。遇到这种阵仗,要么说明这家主妇的人缘好,要么就是这家有新媳妇。刚嫁过门要展示手艺,又怕失手,就会叫很多的高手助阵。

不过,蒸年馍确实是个手艺活儿。火候掌握得好不好,时间掐算得准不准,醒面醒到什么程度,出笼的年馍绝对不一样。这还不说在案板上的手艺,要捏出各种造型来。比如祭神、祭祖的年馍,个个都像塔楼似的,一层面饼,一层红枣,层层叠叠累加而起,简直就是工艺品。攀附其上的还有各种属相造型,比如蛇啦、兔子啦。枣花馍稍微简单,但也要有造型,把面团揉成长条,用花纹小面杖在上面擀出花纹,再把两头分别朝相反的方向卷起,最后就出现了两个圆心,每个圆心缀进一枚或半枚红枣,枣花馍就成了。这些工艺品似的年馍,不但讲究整体性,更要看每个细枝末节的处理是否逼真。一系列工序做完,效果如何只有在出笼后,才能得以验证。相似于陶瓷工艺的每个环节。

蒸年馍的阵势我是领略过的,真是考验每个主妇的硬指标。有年我们家蒸年馍时,母亲就很紧张。醒面也到位,原本只有半盔子的面团,经过一夜的醒面时分,第二天会涨到盔子外面。又白又虚的面团上了案板,那才叫个阵势庞大。案板旁边的工具也摆放了一大堆。

新买的密齿梳子——用来压花的;洗干净的小剪刀——用来剪造型的;盛油的油罐罐——蒸油馍要用;大小擀面杖,一应俱全。还有辅助品如大红枣,有的切成了三角,有的对半切开,有的囫囵。再有就是准备些许黑豆粒儿——要给属相造型点缀眼睛之用……反正,蒸年馍的一应事体,应有尽有。这些都做到了万无一失。

硕大的铁锅,在一炉又一炉的炭火烧烤下,已经滚烫。切记,只有像年关这样的特殊场合才舍得烧煤炭,平时几乎只烧柴禾。铁锅口上笼圈搭了一层又一层,每个箅子上铺了崭新的笼布。各种造型的年馍像一件件精美的雕塑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笼中。特别是专供祭神、祭祖的祭品,一层笼圈是装不下的,必须占用至少两个笼圈。

年馍进了笼,还要在每个笼圈接口处糊上麻纸,防止走风漏气。燃烧正旺的炉膛再添一锨上等燃炭,维持一个高端的热度。不一会儿,白白的蒸汽沿着锅沿、笼圈缝儿呈环状缓缓腾起。帮忙的人们这才歇下手来,缓口气,有说有笑。母亲虽然陪了说笑,但心里是没底的。因为她在平时蒸馍时,出过状况。人常说,怕鬼鬼偏来。时间一到,妈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笼盖,香味立马弥漫整个屋子。氤氲在蒸汽中的年馍个个都像瓷娃娃一般,有模有样,煞是好看。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来。然而,当笑容还未在脸上退却时,年馍们像商议好似的说变就变,刚刚还又白又靓的模样,瞬间就像犯了羊角疯似的发青、抽抽了。大家也随之不约而同地“唉”声一片。这种情绪刚一露头,似乎觉得不妥,继而,就是一个劲地迎合说:挺好,能拿出手,不丢人。妈妈勉强的笑容丝毫无法掩盖内心的极度失望。冲撞了灶神了,惹他不高兴?还是冷气太强袭击了年馍?当然,这是因为妈妈对年馍的要求过高才会有如此的苛刻。其实,年馍蒸得还是非常的漂亮。

正月初一,给本家拜年,这是不需要拿年馍的。初二,要到姥姥家、舅舅家拜年,初三到姑姑家,然后就是姨姨家。以此类推,由近及远,由长辈到平辈。大人们要去丈人家。寂寞了一个冬天的乡间大道、小路上,此时走动的都是穿着新鞋、新衣、戴着新帽子的乡人。乡人一律臂挎竹篮,篮里一律装的都是年馍。当然,有钱人家兴许还有点心之类的高档礼品。

走亲戚的年馍一般分为三个品种。油馍、枣花馍和小圆馍。这三个品种是有讲究的。给长辈要掏油馍。油馍蒸的时候是要放点菜籽油进去的,卷成竹笋状立起来蒸。你要去的亲戚家如果有两个长辈的,一定要掏两个出来,意思就是每人一个,以示尊重。如果只有一个长辈的话,那么只掏一个油馍。有时候,大人还叫我们一些小技巧,比如有些在亲疏关系上比较远的亲戚,即使是有两个长辈,也要先掏出一个来,在手又伸进竹篮里,准备往出掏第二个时,故意延缓时间,等着主人说:不用了,一个就行。那么,此时就顺势把手轻轻地从竹篮里抽出。这样就能省出一个油馍来。那年头一个油馍意味着一个人的一顿近乎于饕餮大餐啊。实在亲戚不但不会这样做,相反还要再搭个枣花馍,并郑重地放在主家的柜子上。枣花馍,是给平辈的,比如舅舅家已经独立成家的表哥,他不可享受油馍,只能享受枣花馍。再远一点的,也就掏个小圆馍应酬了事。这都是家乡过年时走亲访友的规矩。至于这些规矩是谁人立的,延续了多少年?无法考证。只是就这么一辈辈地传下来了。

这是我小时候对年馍的印象,至于现在家乡是否还这样重视蒸年馍、拜年时还拿不拿年馍做礼品?我就不太了解了。估计大部分人家不会这么重视,也不会拿年馍当礼品了。这是经济发展的一个必然,但我执意认为,虽然经济发展了,但必要的民俗风情还是要坚守的,否则,失去年味的年越过也就越淡了,这是很可怕的事。

作者:高海平

责任编辑:巩鹏

上一篇: 宽容是一杯暖心的茶

下一篇: 飞雪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