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就常常看见母亲用一针一线缝制着我们的生活。

母亲有一个篾制的篮子。圆形，敞口，半尺左右的直径，高不过两三寸。篮子里放着母亲经常用的针线工具。布条，纸片，顶针，长短粗细不一的针，各色的线头，简直就是母亲的百宝箱。

那些纸片都是布鞋的样式，是母亲从大娘大婶那里学来的。母亲的手极巧，棉鞋、凉鞋、搭袢鞋、圆口鞋，样样都能做。最让人家羡慕的是，母亲还会用彩色的线给我们绣出漂亮的鞋垫。“鸳鸯戏水”、“喜鹊闹梅”、“鱼游海底”……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在母亲的飞针走线下很快就栩栩如生。

因了母亲的针线，贫穷的日子也被我们过得其乐融融。衣服旧了，母亲用同色的布密密补好;天气冷了，母亲就将夏天晒好的旧棉花拿出来，给我们兄妹6个缝成棉衣，让我们一个冬天都被温暖包围;过年了，母亲会扯上几尺新布，给我们做一身新衣裳。

能干的母亲，用针线为我们织就了温暖的童年。

渐渐长大，渐渐不再穿母亲做的衣服和鞋子。母亲的眼里有了落寞。那些精致而华丽的衣服，母亲摸了又摸，却总说没有棉布的舒服;那一双双自以为小巧精美的高跟鞋，母亲看了又看，说，怎么走路?母亲哪里知道，这些外表光亮的皮鞋，早已在我的脚趾头种下厚厚的老茧，走上半天，脚就生疼。

母亲不甘，又做了布鞋让我穿。收下， 悄悄地藏于柜底。母亲知道我的伎俩，笑而不语。

几个孙子先后出世，落寞的母亲似乎又找到用武之地。春夏秋冬，母亲变着样式为孙子们缝制着衣服鞋帽。经济条件好了，再不用为布料发愁的母亲，在飞针走线中品味着当奶奶和姥姥的幸福。

勤劳的母亲，用针线为孙辈的童年注入了传统的元素。

日常里，母亲仍然缝缝补补。说也奇怪，视力检查只有0.2的母亲，仍然能够穿针引线，孜孜不倦地用针线美丽着自己的生活。

70岁那年，母亲买来布料，精心裁剪，一针一线，给她和父亲做好了4套老衣，悄悄地存放在箱底。

85岁那年，母亲安排我拿出老衣，给她洗涤晾晒。我这才看到那几套不同颜色的老衣，在阳光下泛出从容的色彩。衣服都是上好的棉布与绸子，传递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厚道。母亲的针脚仍然是那么细密妥帖，如果不细看，一点没有手工的痕迹。

善良的母亲，用针线为自己安排了一切，不给儿女半点拖累。

89岁那年，孱弱的母亲断续地告诉我们，她的老衣该怎样穿戴。瞬间，潸然泪下。

那天，阳光灿烂，母亲穿着自己缝的蓝衣、青裤、白底青面鞋，安详离去。

愚钝的我们，一生没有将母亲的灵巧学到半分。我们那粗糙的针脚，再也无法用针线将母亲缝回我们的身边。

 

◆姚爱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