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那天,我跟母亲一起回老家给姥姥上坟。
一路上,柳丝轻扬,遍地飞花,出城进村,穿过阡陌,到了姥姥的墓碑前。墓碑周围的两棵松树,愈加苍翠,地下的春草,蓬勃丛生。我跟母亲在姥姥的坟前,双膝跪下,郑重地摆上贡品,拿出五色纸,想着春暖花开时,天国的姥姥也该精裁细剪,添衣换衫了。燃起纸钱,姥姥生前的情景,如幻灯片一样,飞入脑海……小时候,因为母亲工作忙,我便跟姥姥在一起生活。也许是腊月出生的缘故,我最喜欢冬天。房檐上常挂着长长的冰柱,像倒挂着的石钟乳和石笋;格子窗上,开满了冰凌花。
在这样寒冷的日子,跟姥姥一起烧火做饭,是件幸福的事情。姥姥右手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左手往灶膛里添柴火,“咕哒、咕哒”的声音,极有节奏和韵律,像好听的音乐,在童年的记忆里奏鸣着。我喜欢跟姥姥一起做饭。锅台垒在北屋的门后,它们之间有个小旮旯,正好盛下年幼的我。于是,秋风渐凉时,我总爱坐在门旮旯里的小板凳上,守着姥姥做饭。风箱“咕哒咕嗒”地唱歌,火苗随着风箱的伴奏,一伸一曲,像是优美的舞蹈,红色的火苗,或是舔着锅底,或是伸着舌头,吻着锅台,火光映红了姥姥慈祥的脸庞,也烤得我浑身暖融融的,一种安全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有时候,饭快熟的时候,姥姥捧来晒干的花生,把它放在灶膛边上,用烧得红红的草木灰覆盖,像堆起一座小土丘。过不了多久,嫩嫩的花生便啪啪地响着,香气四溢。轻轻拨开草木灰,从里边拣出花生。它已经换上黑黄相间的衣衫,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脆生生,香喷喷,沁人心脾,单调的童年,记忆不再贫瘠。
也有时候,姥姥一边烧火,一边用一端烧黑的木棍,在地上给我画图画。
可爱的小鸡,高雅的孔雀,调皮的小猴,在姥姥的笔下,跃然而出,惟妙惟肖,我心雀跃,也用柴草棍,学着姥姥的样子,在地面画着,有时候,把小燕子画得肚大腰肥,姥姥笑着说,“丫头,这个燕子,能飞得动啊,哈哈哈。”于是,我也眯眯笑着,擦掉重来。我稍稍画得像点样儿,姥姥便夸张地睁大眼睛:“真好!画得怎么这么好啊!丫头真有本事!”我便真的成了小画家似的,自豪地挺胸叠肚,骄傲的小孔雀似的,沾沾自喜一番。上学后,我喜欢上画画,乃至工作后,绘画作品获得诸多奖项,我那不识字的姥姥,便是我最初的启蒙老师。
冬天的夜,寂静绵长。姥姥喜欢搬来纺车,坐在炕沿前纺线。油灯下,我喜欢坐在姥姥旁边,看她右手慢慢摇着纺车,左手牵着棉线,在锭子上有规律地拉长,缠绕。最喜欢看姥姥纺线时那安详的样子,煤油灯橘黄的光,照亮小屋,投下姥姥的剪影,那影子,安静,娴雅,轻轻摇着纺车,伴着嘤嘤嗡嗡地声音,好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神话,又像一首好听的小夜曲,伴我进入甜蜜的梦乡。多年过去,姥姥纺线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昏黄的油灯,点亮了我的童年,姥姥的剪影,像一幅剪贴画,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坟头上野花缤纷,草香脉脉,我想姥姥所在的世界,也一定是春意盎然了吧。燃起五色纸,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姥姥,慈祥的面容,蹒跚的身影,融会了多少的爱意,聚集了多少的温暖……想着想着,我不禁泪水潸然,无语凝噎。
作者:姚影
责任编辑: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