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父亲,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们兄弟仨人,我是家中最小,也是唯一考上大学并且留在城里工作的人。在我的记忆深处,我一直认为父亲虚荣心很强。特别是我升职后回到老家,父亲总要我陪他到老老少少的熟人中走走。我觉得这是父亲的虚荣心使然。
今年回老家过年,我给父亲买了不少东西。他衔着叶子烟,一脸享受的表情。吃过午饭,怯怯地说:“老三,爸带你出去走走?”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坐了半天车,困了,想睡一觉。”失望罩在父亲脸上,他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第二天我正站在地坝边看旭日东升,父亲赔着笑说:“老三,可想出去逛逛?”我皱着眉头,说:“算了。”父亲缓缓转身,往屋里走,脚步十分沉重,我忽然满怀歉意,“爸,”我轻轻叫道,“我们出去走走吧!”父亲身子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我看到了父亲焕发异彩的双眼。
父亲把我带回的年货分成几份,仔细地塞进背篼里,“咱们走吧。”我跟在他后面,机械地挪着脚步。院子边上,父亲先亮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冯”,冯伯便应声跑出来。见到我,甚是高兴,手忙脚乱地让我们进屋,攀谈间冯伯一遍遍的夸我有能耐,我不以为然地笑着。父亲在一旁拿出一份礼,放在桌上:“老冯,我家老三他的一点心意,大小是个情,算给你全家拜年。”冯伯起身拉住我:“老三呀,你有名有望了,还记得我们这些庄稼汉,难得呀!”父亲在一旁对冯伯说:“老三有今天,离不开你的帮助呀!”又对我说:“老三,你上小学那年,我给自家抬石头跌断了腿,家里一分钱没有,是冯伯领着你去报的名,是他为你交的学费。一块钱,现在谁也不在意,但在那时不知要口积牙囤多久才能省下来呀!最主要是那份情啊!”父亲说着,抬手揩了揩眼窝,冯伯倒不好意思:“说那些干啥,远亲不如近邻,咱乡下人不就是讲究一家有难众人相帮吗?不提了,不提了。”父亲望望冯伯,又望望我,显然在提醒我说点什么,但我没吱声。从冯伯家出来,遇见高叔。高叔认出了我,和我打招呼,我微笑作答。高叔可能想叫我进屋,又恐我不赏脸,正犹豫间,父亲背着背篼一拐一拐地走到高叔身边:“老高,我老三想到你家去呢!”高叔于是一迭声地说:“好,好,……”进了屋,父亲照例拿出礼物,把在冯伯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高叔便更加感动,欣慰地打量着我:“老三,真是不错。”我本是出于应付才随父亲串门,没料到在乡亲们中间,会感受到这么纯朴的情感,我有些羞愧。父亲拍拍我的肩,说:“老三,还记得不?读初二那年冬天你和同学‘斗鸡’受了伤,是高叔背你下的山。
40里山路当天来回,坡陡路滑,汗水湿透背心,回来病了一场,落下了哮喘的根。我们欠高叔的呀!”父亲说话间,声音颤抖,泪花涌动。高叔则搓着手,憨憨地笑着。回想到彼时彼景,我不由自主几步走到高叔面前,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高叔。”高叔忙不迭地扶起我,慌慌张张地说:“要不得,要不得。”抬头之间,我鼻子酸涩。
就这样,父亲带着我一家挨一家把左邻右舍转了个遍。
每当乡邻们朴实地夸着我“有出息,没忘本”时,父亲便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容从皱纹里流淌出来。
一瞬间,我读懂了父亲。父亲,谢谢您。(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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