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
张姗
姥姥家门前的这条小街,虽说破旧,但它曾经辉煌过。这条小街叫三十亩地,是80年代初期市委家属院。住在这里,这座城市的人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童年的记忆便定格在这条小街,人们穿梭在这每天都发生着故事的街道与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氛围构成了小街独特的风景。在我童年对小街的记忆中,感触最深的除了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辆辆过往的机动车,更多的是姥姥腰挎水壶的样子和飘荡在小街上喊我回家的沙哑声。是时间敲击着童年的记忆力,打破了一段段故事,一个个画面,那些清晰的、真实的、难忘的点滴碎片组成了一幕幕话剧,在小街上演。
小时候,我住在姥姥家。姥姥是个脾气暴躁、性格坚强的人。姥爷虽在市委工作,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姥姥做主,我常常看见舅舅、姨姨他们被姥姥训斥的哭着出了家门。全家人领了工资都得如数交到姥姥手里,少交一块钱都须说清原因。在我的记忆里,姥姥虽说严厉,但对我却很关心。听妈妈说,我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经常是吃奶就呛,一呛就咳,一咳就长时间哭,是姥姥一手把我拉扯大,经常是一个晚上不能眨一下眼睛。
从记事起,身体差的我动不动就扁桃体发炎,要是不输液就熬不过去。这条小街对面有个卫生所,我是那里的常客,每逢我扁桃体发炎月头月末总会准时报到。姥姥常是先放下手头的事背着我去输液,姥姥很瘦臂膀也并不宽广,有时还膈得我生疼,在姥姥背上却带给了我满满的温暖,那是我至今躺过的最舒适的“床铺”。病床上姥姥摸着我滚烫的额头,她焦急地在房里转圈圈,我咳一声,姥姥整个身子都会抖一下。在我的病床前,经常见到姥姥背身拭泪的动作和她老人家红肿的眼睛。
儿时玩耍的主场就是这条小街。白天车水马龙,商贩不断,别有一番热闹的景象。我和小伙伴们在小街边上跳皮筋、踢毽子……玩累了,姥姥总会带我去吃我最爱吃的油糕、麻辣烫,晚上我们滑旱冰,劳累了一天的姥姥总是腰上挂着个水壶,站在我们边上,时而扭扭腰,时而摆摆头,随时监视着两头过来的机动车辆。我们玩捉迷藏时,常常能听到小街远远传来姥姥喊我的沙哑声。
6岁时,爸爸买了房子,说要接我回去。那天晚上,姥姥给我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还给我买了她一直没舍得花钱买的洋娃娃,我别提有多乐呵了。接着,她又从箱子底翻出一个红布一层一层包裹着的精制木盒,说这是她的陪嫁化妆盒,说着就拿出一把檀木梳子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边梳头边告诉我,这把梳子今天是第二次用。9年前妈妈出嫁时用过一次,但那次没用上,妈妈婚礼上的发型已整好,这次姥姥要好好用用。姥姥把我两个小辫梳了一遍又一遍,粗糙的手在我的脸蛋上摸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头皮发痒,脸蛋发烫。待我起身搀扶姥姥时,才发现姥姥浑浊的眼球下,那泪水已涂满遍布皱纹的脸,因双腿麻木好久才站起来。姥姥踱步到镜子前用颤颤抖抖的手微微拽出别在胸前的红布手绢一把擦干了挂在脸庞的泪水,我这才发现,我的头发像喷上水一样梳得光亮。这个晚上姥姥生怕我跑了一样,抱住我,给我讲了许多“要听话,好好学,有出息”之类的话,才6岁的我那时根本体会不到姥姥对我的不舍,心里满是搬家的喜悦。现在想来,真是心愧。
上学后,我很少去姥姥家,姥姥在小街腰挂水壶陪我玩耍的样子渐渐淡忘,三十亩地小街的样子也随着课业的加重变得越发模糊。每逢过年过节,偶尔去看望姥姥的时候,我发现小街变得日益肮脏、破旧、凹凸不平了,特别是沿街居民为了房屋还迁,家家户户新加了参差不齐的二层、三层,使小街变得更加拥挤,大小门店使沿街的喧闹声依旧飘荡着。但今非昔比,当年在这儿住的人多数已搬走,小街已很难见到一辆机动车进来了,我对小街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今年正月二十,我去看姥姥,本想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于是轻轻进了院子,推开房门,姥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蹙眉,用力地挤着眼对着我问:“是豆豆吗?”我无语了。“姥姥,你开啥玩笑,连我也认不清了。”看着姥姥呆滞的目光,我愣了,“姥姥,你怎么了?”原来姥姥接到妈妈的电话,知道我要来,刚才在炸春卷时,突然双眼模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马上意识到,老舅就是这样双目失明的,姥姥会不会……“那咋不赶紧上医院呀?”“ 上啥医院,睡一夜就好了。”面对姥姥手扶墙角,小心挪着步给我从厨房端出的还冒着热气的春卷,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大哭起来,“姥姥,我马上带你上医院。” 由于小街狭窄,出租车近几年已经不进来了。姥姥使劲捏着我的手,在小街上仰着头走着直线,随着时不时的闪腰不停地发出“哎哟”的叫声。我搀扶着姥姥,望着姥姥僵直的脖子和满头的白发,握着姥姥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在脉络交织的一刻禁不住眼泪顺着脚印一直往地上砸。这时候,小时姥姥陪我玩耍、给我送饭、背我输液、喊我回家、帮我梳头、抱我睡觉……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不断浮现在我眼前……
穿过小街,出租车飞快地直奔眼科医院急救室。医生说,姥姥是长期劳累导致视网膜萎缩,幸亏来的及时,如果第二天再来,就错过了救治时间,将导致双目失明。
经过一周的医治,姥姥的眼睛复明了,我和姥姥会心的眼神、激动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出院那天,本说用小三轮接姥姥,可姥姥执意不肯,我搀扶着姥姥慢慢走在小街上。姥姥说:这条小街走了几十年,今天才觉得它是应该修一修了。我告诉姥姥,市里已经决定要开发三十亩地了,这小街很快会变成一条宽阔的马路,姥姥凝视着小街的一处处坑洼,含泪望着两边的一排排熟悉的建筑,深情地说:“到那时,这里每天又有许多车辆出入了,我出门打的也不用走这么远了。”
我和姥姥又会心地笑了,同时把笑永远留在了这条小街上。
责任编辑: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