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傅先生文

2017-02-04 15:54:15 来源:临汾新闻网

  丁酉新正,泣傅公毓钤于凄风寒夜之窗下。

  初五日巳时,学兄晋林讯示,傅公已驭鹤西去。时余家中三十余口正举白飞觞,酒兴方浓。霎时间空气凝窒,浊泪盈樽。自巳时至刻下,并未有分毫之缓减也。先生之归,何如此之疾也?

  去年春,自晋林兄处得知,先生状况大不如前。语言钝涩,行动迟缓,然视床前几下之杯瓶,知先生尚能小酌。愚私度之,傅公善饮之人,酒可延年,必无大碍。孰料先生溘然而去,竟在今天。

  前年春,时于楼下见先生牵小犬信步。步履安详,其笑灿然,言辞幽默,语含机巧。与先生言及时下之人事,仍见解独到,思绪缜密。愚臆测之,傅公豁达睿智之人,必高寿之象也。孰料先生遽归道山,令人断肠。

  户外炮声凄厉,愚浊泪潸然,悲自中来,难以自抑。烛光摇曳,犹见先生当年之丰神;荧灯昏暗,似传先生昨日之妙言。围炉夜话,笑语盈天,烟雾弥漫,推杯换盏,先生可记得小楼欢饮之场面?说古论今,妙语连珠,愚者晏晏,慧者昂昂,先生可记得小轩谈谐之余韵?纹枰布阵,从容谈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先生可记得寒窑夺帅之豪迈?校场竞技,激情澎湃,矫如脱兔,疾若鹰隼,先生可记得球场争雄之神勇?吾师去矣,然吾师音容,犹在眼前。

  先生当年蛰居小楼,楼道窄长且污浊不堪,臭气熏天。先生身在斗室,胸纳苍宇,食宿均在此室。生活之艰辛,处境之窘迫,难以言状。此室兼有书房、客厅之功能,常高朋满座。先生之奇思妙想,扛鼎巨作,均出于此。愚不才,蒙先生不弃,曾有幸受教于先生门下。寒暑易节,忽忽数十余年。

  愚85年暑期参加中期选拔擢升师大,时同窗三个班中百二十人均已修完《古代汉语》全部课时。学校安排吾等十四人随干部班听课,讲授《古代汉语》者即傅先生。初听先生授课,便大吃一惊。何也?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如此高妙之先生!每逢先生授课,吾等便早早抢占座位,总怕漏听漏记,哪怕片言只语。先生每授课,总要坐在右边带扶手之大椅上,讲桌上放好两盒烟,一大杯茶,悠然点燃一支烟后开讲。初则语速缓慢,娓娓道来,引人入胜;继则语速加快,间关莺语;遣词造句,精准凝练,一字一言,无字不响,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先生善思辨,思维缜密,语言犀利,表述达雅。小得意时,呷一口茶,猛吸一口烟,面带笑容,语调轻松,言辞隽永,珠落玉盘;到得意处,则声音铿锵,切金断玉,如大河飞瀑,一泻千里。此时,先生可能站立起来,提提裤子,亦或挠挠硕大而秃亮之颡顶。多年以后,先生言及有晋中女生见他就问:先生上课还提裤子否?此是后话。先生授课,板书很少,然铁画银钩,刚劲柔韧;先生授课很少翻书,也绝不看教案,而大段诸子文献、楚辞汉赋、唐诗宋词等如泉水般皆从先生口中汩汩流出,即使书下秕虱蝼蚁般小注也脱口而出,信手拈来!吾等对照书本原文,竟一字不差。简直叹为观止。先生治学可谓精矣!先生之学可谓大矣!每次课毕,两盒烟燃尽,一大杯水亦罄。如此这般,愚聆听先生大课约一年半之久。教室常人满为患,非本班本系学生均以听先生之课为幸,聆先生大教为荣。彼其时也,吾等得遇先生之前,先生早已名扬天下,誉满四海,为一时之冠。吾等得以忝列先生门下,诚三生之幸矣。

  先生善饮,酒量亦大。菜无论荤素,杯不择大小,酒入阔口,咂吧有声,甜唾生香。酒入愁肠,三分酿成豪情,七分化作相思。

  先生善谈,鲜有出其右者。先生睿智,富机辩之才。每三杯下肚,便大海扬波,天风吹韵。烟雾中但闻先生语,常绝倒一片。纵横万里,上下千年,鸿学硕儒,奇书密典,文坛掌故,名士趣闻,汪洋恣肆,风卷残云,口吐莲花,随意赋形。掀髯抵掌,如数家珍,使听者如临其境,如见其形。

  先生宁为狂狷,勿为乡愿。鹤立鸡群,棱角分明。志怀霜月,疾恶如仇!先生对人对事均持谨微态度,有时口诛笔挞,不留余地。有时语含讥诮,不乏鞭挞。尤其对首鼠两端,谗谀得志者,毫不留情。然先生古道热肠,待人真忱,尤其对学生,可谓情同手足,不分尊卑。先生学高德昭,堪称一代宗师。

  先生本满族,生长于帝都,游学于京师。早年受教于国学大师陆宗达门下,才高八斗,勤勉自持,深得先师器重。陆先生乃国学大师黄侃高足,而黄先生则是章黄学派之巨擘。故傅先生师出名门,学宗章黄。

  先生怀凌云之志,抒报国之怀,学成后供职于山西师范学院(84年改为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主讲《中国古代文学》,《古代汉语》,《训古方法论》,《写作》等多门课程。历经多次运动,饱经沧桑。95年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96年赴京谋职,成一时之北漂。2001年,愚专程晋京看望先生,时先生在昌平某职工大学教书。先生仍住一狭小旧屋,屋里杂乱无序,杯盘狼藉,唯案几一函古书籍井然有序。先生陪我逛故宫,琉璃厂,王府井等地,先生对北京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稔之极!处处学问,事事文章!欢聚三日,挥泪而别。此情此景,犹在昨天。

  2003年夏,先生倦游归来,到我校任督学。整天听课,评课,教研。倾全身之力,竭满腔之忱,培桃育李,琢句雕章,学而不厌,誨人不倦。直到2005年先生68岁归养,前后计有两年时光,愚有幸得以再次恭聆大教。故吾虽愚钝,亦终有所获。

  先生享年八十,寿登耄耋,可谓高寿之人。

  先生固穷,到老唯床一张,书一箧,风一屋;先生亦富,到老学五车,棣三千,友满轩。先生无愧于天地,有功于家国;先生堪为人师,堪称楷模。

  往事填膺,思之泪涟;如影随形,逼取不见。窗外风紧天寒,乌飞戾天,愚心如刀割,泪如断线。呼先生不见先生影,哭先生不闻先生言。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呜呼,先生去矣。

  此番归去,泉台路远,途程渺渺,先生可带了些烧酒,备了些干粮?此番隐去,山高水长,地冻天寒,先生可带好了包裹,穿暖了衣裳?

  呜呼,言可尽而泪无穷,语已竭而思如绵。先生知也否?拳拳之心,乌鸟私情,谨以片言祭悼先生。

  呜呼哀哉,尚飨!

  丁酉初五日寒夜

  于唐艺斋窗下

愚生 史壮举 恭拜

     

责任编辑:席沛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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