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母亲包在饺子里的硬币
曹峰瑞
不管一年的收成咋样,过年母亲一定会让我们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这是我自记事起就从未落下的年饭。那枚母亲包在饺子里的一分硬币更是揪拧着我不能忘怀。
记得儿时,我家住在牛院里,三间西房,到处是缝隙的土坯墙,吱吱呀呀厚重的木门,黝黑的房里燃着辟里啪啦作响的干煤块伴着一股股呛鼻的硫磺味儿,炉膛里微弱的蓝焰儿从炉圈与铁锅的缝里急切地窜跳着,墙角的案板上传来当当当、当当当……急促而有节奏的剁馅声,要过年了!这是一个冬天都在扳指头盼着的日子,过了腊月廿三小年,等着过年的每一天感觉比如今的一年咋还要漫长呢!那时家里境况窘迫,父亲在外工作,家里没有劳力,三口人一年也就分一百多斤小麦,百十斤玉米,一斤油。
妈妈开始包饺子了,急切的心促使我一直盯在案板旁,恨不得生吃饺子了,妈妈喂一口韭菜鸡蛋馅便被轰了出去。其实这一次包的饺子是要吃两顿的,年三十晚饭与初一早饭。母亲说三十晚上要垫垫底,来年收成必有底,事实上与其说三十晚上吃了顿饺子,倒不如说提前尝了下味道罢了!但这一尝却会勾得我这一夜不知要醒来多少次,屋内、窗外总是漆一样的黑啊!年三十的夜——好长好长!在院里才放了几个鞭炮,母亲就喊着饭做好了,我与弟弟飞也似的奔了回来。两个菜一盘饺子这就是我儿时的年饭了,虽然这是一年里最丰盛的饭菜,可我们是绝对不会先吃菜的,狼吞虎咽地争抢着饺子,筷子在 盘里快要打起来了。这一盘饺子里的那枚硬币总是不知道要躲哪里去,嘴里的饺子都要咽不下去了!
母亲总说谁吃到钱就能好好学习得好成绩,儿时我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倒是谁吃出硬币,硬币就是谁的。那一分钱天天揣在兜里,只等着开学后赶紧回到老庙改建的学校里,去校门口小摊上买好吃的。一分钱在当时可以买上一个江米蛋或者粗如筷子头、长若蚕蛹的一种麦芽糖了,棕黄色黏黏的,粘在牙上,好甜好甜!也就仅此而已啊,再没有一分钱可买的东西了。
初中以后,那枚硬币似乎对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了,母亲说谁吃到钱谁就有福气,一年里一定能挣钱发财。这个阶段的硬币基本都被父亲包揽了。我现在想啊,上初中的时候已经实行联产承包,日子好过了许多,吃饺子也是隔三差五的事,我们咋会去抢着吃饺子呢!倒是想着应付吃两口好抓紧窜出去与发小们出去遛街呢。
冬去春来,草枯草荣,燕儿去燕儿回,转眼间我们已为人父母,这抢吃饺子的事轮到我们的孩子们了,不过我总是从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昔日的那种欣喜、期盼与渴望。不过孩子们还是会吃到那枚硬币,大小没变,壹分变成了壹角而已。我想即便是铸成拾元也不能重温那美好的记忆了吧!
年三十我实在是闲来无事,心想去帮母亲与妻包包饺子,权当打发无聊时光吧。我包了一只芝麻虫饺子,妻欣喜地说:“你还有这手艺啊!咋就二十年深藏不露呢!”我心想啊,有你有母亲咋可能有我出手的机会啊!妻说:“你不如包五只吧,把这枚硬币包里面,包好不许煮破喔!我另外再包一个钱饺子。”我好纳闷这硬币不是只包一个的吗?
初一一大早,鞭炮声里孩子们早早的起床了,一桌十几个大菜早摆在桌上冒着热气儿。“快来吃钱啰!”妻大声地煽动着。六岁的小儿子举着筷子兴奋地叫嚷着:“我要第一个吃到钱!”母亲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后面妻拿了一个小碗“儿子这碗是你的”。这不就是昨天我包的那五个芝麻虫吗?儿子吃到第二个饺子便大叫着:“我第一个吃到饺子了,我第一个吃到饺子了!”
我心头好热,原来三十年前不是我们能抢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啊!我总抱怨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变得这样让我陌生,饺子在变,硬币在变,日子在变,人在变,世界在变……似乎一切都要变成我们不再认识的样子了!在这刹那间我突然觉得是我迷失了自己,这份深深的母爱可何尝变过啊!
菜上齐了,饺子也全都出了锅。妻高叫着:“妈!妈!饺子里还有一个钱没有吃出来呢!您快来吃啊!”母亲应道:“我哪里有这个福啊!我自打进了曹家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你爸才有这福啊!”全家人都一起要母亲快点来吃饺子,母亲在妻与弟妹的簇拥下坐了下来,开心地举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送向嘴里“我尝尝”,“呀!我咋吃到钱了呢!”母亲一口就吃到了那枚“真正”包进饺子里的硬币!我们顷刻间都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父亲、我、弟弟、妻子、弟妹,我想那刻每个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的。心被突然涌来的那股酸楚揪拧着,强忍着眼泪不要出来啊!“妈吃到钱就是全家的福!”弟妹的话适时地打破了我们心里的那份难堪。是啊,母亲有福才是全家福啊!母亲一直是有福的,只是那包裹了祝福的硬币每次在被吃出之前母亲就没有拿起过筷子啊!
这枚包进了智慧与深深母爱的硬币啊!不管咋变,这份包裹着的母爱一直没变,这包裹在里面的希望永远没变。母亲有福就是全家有福!
责任编辑: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