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风代代相传
马五锁
2009年我退职休养,当天晚上一夜难眠。春秋更替,风雨兼程,坎坷跌宕,酸甜苦辣,一幕幕、一桩桩涌上心头,恍若就在昨天。在经历了短暂的往事追忆、思想碰撞、情感纠结,心态和情绪很快得到了调整和平复,毅然选择了重回生我养我、熟悉又难忘的故里——要里村,开始了丰富多彩的退休生活。
故居情结拉开了退休生活的序幕。
静坐沉思,记忆犹新;父母恩德,感动我心。养育我们长大的日日夜夜,刻印在兄弟们的脑海中;教育我们成人的点点滴滴,渗透在姊妹们的血液里。
1978年的一个清晨,有人给我捎话说父亲突然患病,让我赶紧回去。我心急如焚,一路小跑赶到和平医院,父亲已经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不省人事!我想亲自送父到太原治疗,可医生已下了病危通知,本家叔叔劝我赶紧回家准备后事。随后父亲被抬回家,不久便溘然长逝。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性格如黄土地一样,沉默、负重、刚强;村里人少、地僻、交通闭塞,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生与黄土地打交道。从我记事起,父亲一撂下锄头就下煤窑,一出煤窑就种地。种庄稼、下煤窑,几十年重复着、轮流着干这两档子活。一辈子三更灯火五更鸡,起早贪黑,劳苦一生,从无间歇。
父亲16岁时,爷爷去世了。作为家中的老大,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他的肩上,咬着牙和母亲一起孝敬奶奶,抚养四个叔叔,两个姑姑,一个侄儿,直到叔叔成家、姑姑出嫁、侄儿长大。跟叔叔分家,自己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背了一身饥荒。奶奶叹气地说:“唉!谁让你是老大呢?该担当的要担当呀!”
之后,便离开了南庄村到要里村谋生。开荒种地,下煤窑,饿着肚子维持生计,勒紧裤带偿还债务,牙缝里抠米供我们上学。
种庄稼,常常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有一次由于月光太亮,父亲以为天亮了,赶着牲口到南山耕地,半路上猫头鹰“呜呼”“呜呼”地叫,远远近近的狼高一声低一声,远一声近一声地嚎,父亲吓得躲在老牛的肚子下,大气不敢出,一直等到天明,才开始犁地。
我在和平完小念书,父亲下煤窑,学校每周安排学生抬炭。我知道父亲经常是饿了喝口凉水哄哄肚子,肚子“咕咕叫”依然坚持干活。每到学校抬炭的这一天,我就不吃早饭,把省下的窝窝头,用一张写了字的纸包住带到煤窑上,托往外拉煤的一个同村叔叔带进煤窑给了父亲。尽管这个时候我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响,但想到父亲吃着那块窝窝头,我就十分开心。可是不一会儿,拉煤的叔叔又将那块窝窝头原封不动地带了出来,说父亲说他不饿,让我赶紧吃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知道父亲舍不得吃,于是我又坚决地让叔叔再把窝窝头带进去。窝窝头捎了两个来回,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一块窝窝头,子捎进去,父送出来,谁都不肯吃。我哽噎着把窝窝头揣进口袋,眼泪扑簌簌掉在地上。
父亲同样是好兄长。爷爷去世后,每年夏天,为了让我的叔叔姑姑们也能吃上西瓜,早上四点起床,担了百十来斤玉米到几十里外的赵城换瓜,顶着烈日又从赵城挑着几个西瓜回家。看着姑姑叔叔们吃,自己却一口也舍不得吃,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西瓜。
当我还没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第二年,又失去了慈祥的母亲。
从我记事起,母亲白天帮父亲收秋打夏,不仅在场边地头、家里家外操持家务,晚上还在昏暗的小油灯下纺线织布、纳底做鞋、缝补浆洗。我睡醒一觉母亲还在忙;早上我醒来,母亲早已起床做饭扫地,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刚强的母亲无论怎么贫困、劳累,家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个孩子也都穿得干干净净。逢年过节,母亲总会给我们把衣服缝补浆洗得干净利落。每年除夕,母亲都一夜不合眼,忙这忙那。
母亲善良坚忍,为了这个家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为了让我们少饿肚子,母亲挖野菜、撸榆钱,变着花样给我们找吃食,自己经常只喝点汤。母亲做人要强,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要。为了让我们姊妹有核桃吃,五六十岁的母亲爬到核桃树上找人家打剩下的核桃,扒开野草捡落下的核桃,而她自己常常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我们吃。
母亲上敬老人下爱子女。在那贫穷的岁月里,家里一有什么稀奇吃食,母亲总会第一时间给奶奶送去。记得有一次,姐姐给母亲拿来一些枣,姐姐刚走,母亲就用围裙兜着送给了奶奶。
母亲深明大义。她能和父亲共同承担起17口人的抚养和赡养责任,绝不是一般妇女可以做到的。她勤劳俭朴,忍辱负重、任劳任怨。有个病病痛痛,能忍就忍,能挨就挨,母亲忍受的艰难困苦一点不比父亲少。
父母是教科书,苦难是营养剂。我的父母亲均出生于贫困家庭,是普通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也是千万父母中的一员。她(他)们的一生忠孝善良、勤劳俭朴、劳苦功高。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抚育我们长大成人,实属不易。他(她)们是平凡的人,却是伟大的父母。虽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也没有识文断字的文化,但受中国传统道德熏陶、感染,深谙为人处事的道理,有怜悯的心肠、慈善的情怀,有耕读传家、积德读书的浓厚意识,并孜孜不倦地言传身教。尤其十分重视读书。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读书人少,父母为了让我们能够走出大山,勒着裤腰带,咬着牙供我们读书,为我们家庭和家族命运的改变奠定了基础。大哥积极报名参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在部队入党,立功受奖,复员后在大队长期担任基层干部;二哥十二三岁直接考到了太原第三中学,学习特别好被保送到高中,一年后入党,高中毕业后保送到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在上学期间,每到腊月二十几,天寒地冻,积雪盈尺,母亲总会站在村口柳树边,望着远方,盼着二哥回家,尽管脸冻得通红,总是搓着手来回走动,等二哥回家过年。狂风大雪对她无可奈何,只有看到儿子的急切心情,化冰雪成温暖。
父母亲除了对我们的学习关心外,更注重我们的为人。他一直奉行“天下孝为先”“长兄为父”的思想观念,对爷爷奶奶极尽孝道。父母亲一直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禅理。要求我们兄弟姐妹牢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也是祖辈、父辈留给我们的宝贵家风,深深影响着我们几代人。
父母出生在那个兵荒马乱、困顿流离的年代,经常遭遇抓兵、征粮,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无法安身立命。为了讨个活命,父母将三哥送给燕南庄一家条件稍好些的人家,四哥也被同宗叔叔带去做养子。每每想起这两个哥哥,母亲就暗暗抹眼泪,父亲就叹着气安慰母亲:“跟上人家比跟上咱好活,孩子们健康康康的大了比什么都强!”在他们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如果不是实在生活不了,怎么舍得将孩子送人?
父母对我们的影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渗透在点点滴滴之中。我从小就十分勤奋,生怕对不起父母。上中学期间,勤工俭学,给人担水、卖炭、扛电杆、挖地基、卖砖,从不偷懒。从城里到麻姑头公社,沿途几十根电杆都是我和几个同学扛的,肩膀上、手上全是血泡。换来的钱用来缴学费,减轻家庭负担。为了做成一件事,有决心、有韧性、有目标,别人无法吃的苦我能吃。参加工作后,兢兢业业,勤奋供职,做人的良善和对职业的尽责始终是我的坚守。对帮助过我的人常存感恩心,不做负心人。
父亲去世后,我已经成家有了孩子。我深知父亲虽然深深爱着我们每一个孩子,但他最放不下的是因脑膜炎后遗症不会说话的六弟,六弟的婚事成了我心头的一块心病。为了给弟弟成家,我常常拿着罐头、鸡蛋等“好东西”四处托媒。有一天听说邻村有个姑娘,就赶忙找媒人去说亲。当时雨大坡滑,又没有躲雨的地方,我在雨中向上走一截溜一截,手脚并用才从泥坡上爬上去。泥水、汗水和雨水合在一起,让我成了落汤鸡,但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为了报答父母的深恩,为了弟弟能有个家,我豁出去了。
几经周旋,事情还算顺利。但彩礼数字惊人:1380元钱、300斤麦子、28斤棉花。当时对于我们家来讲是个天文数字,是一般正常结婚彩礼的数倍。是我年收入300多元的4倍多!我和二哥一道求亲告友、东拼西凑,三块五块钱、十斤八斤粮,费尽周折总算凑齐彩礼,给弟弟娶妻成家。我妻子和我一样出生于贫困家庭,幼年丧父,母女苦度春秋。她勤劳俭朴,通情达理,每逢大事总替我着想,为我分忧解难。面对彩礼的巨大压力,一边安慰我:“弟弟成家事大,债务事小。”又一边节衣缩食,咬紧牙关支持弟弟的婚事,才使我实现了这份心愿。其实我心里有多沉重,只有天知道。星移斗转,春秋更替,侄女、侄儿相继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和妻子又费心操劳,托媒说亲,全家举债,不惜一切为侄儿成婚,将两个侄女出嫁。为两辈人操劳婚事,为弟侄成家立业,在当地传为佳话。
愿我们子孙,以家史为镜,传承、践行老人遗留的家训、家风,代代接力,辈辈相传。
责任编辑: 吉政